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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宁在东暖阁不动声色先喝了两口鸡汤,赞了几句,然后略带歉意般说:“皇后,你晓得的,我这个人不贪饮食,不当食时格外吃得少。你大概不会怪我怠慢你的心意。”于是自然而然地放下了银汤匙,表示不打算再喝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而且今日他称呼里很是客气。皇后纳兰氏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确实是不惯于夜宵这一顿,于是大度地笑道:“万岁爷能喝一些,便是臣妾的虔心到了。不过太后还是一直担心皇上身子,能多进一些饮食也是好的。”
昝宁说:“你若不嫌,剩余的你喝了吧。”
皇后眉梢一动,一句话不说,一匙一匙喝剩余的汤。
昝宁端坐静静看她,等她喝完,拿手绢印了印嘴角,露出羞涩的笑意后,他也温和地说:“可惜今日翻了颖贵人的牌子,敬事房的劄子,你也钤印了的。”
“嗯。”皇后说,“臣妾可不是来劫道的。万岁爷当心身子。臣妾告退了。”
端着珐琅碗似要起身。
昝宁轻轻一按她的手,挑唇一笑。
灯光一照,他的脸落在烛火的橙黄色光晕中,鼻梁、颌角显得格外立体,眸子中心跃动着两团小火苗,会给人一种似若有情的错觉。
皇后自从进宫之后,除了新婚之夜外,全部是空房独处,即便有时候被太后硬凑合在一起,皇帝也怠懒理她,一张床上也是划出楚河汉界一般睡着。她揽镜时便会有怨尤,怨上天,怨父母,也暗暗怨拴婚的皇太后——她的姑姑。
但此刻,她心中忒忒,为面前这张脸,和他眼眸中跃动的两团小火苗。
“皇上……”忍不住声音有些颤抖和羞涩。
昝宁说:“难为你,这么晚还想着我。”
皇后娇羞道:“是太后担心万岁爷身子。”
昝宁不动声色:“明儿太后大寿,我得再次谢恩呢。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提携之恩更是如此。你不知道……”
他故意犹豫了一下,又长叹了一声:“礼邸……”
皇后抬脸说:“臣妾知道。”
也陪着他一声长叹:“今儿太后悄悄和臣妾说了这事,臣妾也在想,皇上素来不是贪色的性子,怎的就对一个狐媚子宠爱至此?想来是礼亲王作祟。臣妾也为皇上委屈。”
昝宁低头端详着皇后的表情,看得她愈发不好意思起来:“皇上怎么这么看臣妾?”
昝宁说:“我也谈不上委屈,她也是我的妃嫔,长得也可人意儿,床上也乖顺柔弱,给她一个生皇嗣的机会,也是为了绵延国祚的朝堂大计。啊,对了,今日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加急的折子?”
皇后先听他变着花儿地夸颖贵人,听得暗自磨牙,及至后面皇帝的问题,倒叫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太后告诉臣妾的。太后那里听到消息,说有江南省四百里驿递送来的折子,详述了候补知县陈如惠自尽案的细节——太后一直也极为关心这件事么——按驿马的天数折算,就该是今日送到。白天未曾听皇上谈起,太后用印时也不曾看见这份,想必是晚间送到的。”
昝宁皱起眉头,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今日所谓的“加急折子”,完全是他和李贵及内奏事处一唱一和的惯常把戏,皇后却说真有一份他都没见到的折子,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巧合?
“皇上?……”皇后抬头望着他出神的样子。
昝宁说:“这件事复杂得很,你暂且不要多问。太后关心,我自会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她老人家汇报。明儿是太后圣寿,暂时不要搅扰到她。”
他往后头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皇后心里五味杂陈。
她今天当然是来下眼药的,颖贵人一个貌美而无脑的女子居然得宠,后宫没人高兴,她现如今不敢过于肖想他的临幸,但把有威胁的一个一个收拾掉并不是难事。
皇帝这做派,一头说是因礼亲王的逼迫不得不与颖贵人在一起,一头又觉得他好像真的被那狐媚子迷住了,望向外头的时候满眼的光。嫉恨如当年一样在她心里生长起来。
只是她不能再像当年一样愚蠢了。
“那么,臣妾就告退了。”皇后淡淡道。
昝宁披上氅衣,跟着她一起出门,看着她出了垂花门,上了便辇,他才回身,先向李贵:“到内奏事处赶紧看一看,有没有皇后说的、关于陈如惠的加急奏折。”
吩咐完,他原地转了两圈,心里有些许焦灼感,好在恰见一个脑袋从茶房探出头来,上头一双星光闪耀的眼睛眨了两下,随后变作明月弯弯。
他不由就笑了,亲昵地说:“滚出来。”
李夕月辫子一甩,麻溜地滚出来了。
她的小酒窝在脸颊上一隐一现,笑容十分可爱。
昝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小酒窝,笑着说:“我心里烦忧,偏生你笑得出来。”
李夕月说:“人都有烦忧的时候嘛,有时候要对自己笑一笑,心情会变好,烦忧也不至于影响判断。奴才觉得,万岁爷也该对自己笑一笑。”
正说着,李贵过来,低声道:“内奏事处再三检视了今日送来的折子,确实没有关于陈如惠的加急奏折匣子。”
皇帝默然了一会儿,看一旁李夕月眨巴眨巴眼睛在看他,于是移樽就教:“李夕月,你用你的小脑子使劲猜:一份四百里驿递的奏折却没有及时送到,按例说移送奏折的司官该论罪革处的,却居然敢这么做,会是为什么呢?”
李夕月说:“奴才管他是为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敢这么做的人肯定是要掩盖,心虚了呗。他心虚被万岁爷发现,万岁爷就像斗蛐蛐似的逗逗他呗。”
昝宁一笑,对李贵道:“可不是。我担心什么呢?无非就是想掩盖,我且看他们做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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