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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为贼(14)
顾青这番话其实是在偷换概念,毕竟黑衣人要反杀的是‘楚留香’,而不是他这个外族人,可现在在场的只有无花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薛笑人以及薛衣人他们俩的关注点可都是在“爱得深沉”这一点上!
再者顾青这用词是那么的不矜持,以至于天下第一剑客能想到的“爱”就只会是男女大爱的那个爱,他能不震惊吗?
而平白被爱得深沉的薛笑人,他这不是戴着个面具的吗,他人又怎么能看出他在面具下是什么样表情呢,不是吗?
不过看他把手中的剑握得那么用力,手上青筋毕露,也可管中窥豹下他现在心情如何,“你,你——”
“我知道了。”
顾教主难得没有用“本座”自称,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打断了薛笑人,却让薛笑人浑身一震,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间,吐都吐不出来。
其实吧,顾青这句“我知道了”可以用来表达“通过你的表现,我知道了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可以用来表达“你不用狡辩,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只是他没有在这句话中加入该搭配的语气,所以就使得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它所要表达的语气见仁见智。
比如薛笑人就理解成了后者。
而薛衣人他老人家还没有找回他的言语。
这般的,没有谁来抢话语权的顾教主就慢吞吞地说道:“昔年薛衣人薛大侠闯荡江湖时,豪情万丈,不知多少江湖侠客败落于薛大侠的剑下。凭借着奇幻瑰丽到常人所不能及的剑法,薛大侠更是被推崇为天下第一剑客,连拥翠山庄的李观鱼李前辈都退一射之地。”
薛衣人回过神来,许是这多年听过太多溢美之词,又或是先前顾教主的话对他的震撼太大,所以他对顾教主这番话反应平平。
然而落到一直活在他阴影下的薛笑人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他心中似有座活火山在等着喷发,而此刻顾教主又说道:“殊不知在薛衣人的盛名下,有这么一位——”
薛笑人悲愤不已地打断他:“你别说了!”
顾教主缓缓地补充完他的话:“——仰慕者。”
薛笑人:“……??”
薛衣人:“!!”
因为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黑衣人(薛笑人)在恼羞成怒,薛衣人他老人家那双并没有因为退隐林泉而变得不再锋锐的眼睛中,不得不再度荡漾起不可置信。
薛笑人:“……”
顾教主叹了口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薛衣人当年杀人时是只遵循本心,并不在意外物,只对因他杀了该杀之人而获得救赎的一位年轻人来说,却是恩重如山,没齿难忘的。这年轻人从此后对薛衣人仰慕不已,对他暗无天日的生命来说,薛衣人是他唯一的光亮,为了这光亮,他愿意付出所有。
“薛衣人已是天下第一剑客,这年轻人就日夜不缀地练剑,想要追赶上恩人的步伐。得天垂怜的这年轻人天赋惊人,加上勤奋因而进步飞快,虽是知道还比不上薛衣人,可他心中还是不免产生一丝欣悦,在这分欣悦的驱使下,他鼓足勇气来到薛衣人面前。”
话说到这里,对薛笑人来说除了前面那仰慕者身份不符外,其他的竟是意外契合他的心境,在这种复杂心情的驱使下,他没有贸然开口。
而对薛衣人来说,他倒是没怀疑是否有这么一个仰慕者,因为就像是顾教主所说的他当年确实杀了不少该杀之人,再加上顾教主这番话是那么声情并茂,引得血衣人入胜,想继续听下去。
无花垂着头。
顾教主顿了顿后才继续说道:“不幸的是薛衣人并不曾把这么一个年轻人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放在心上了。他不知道他这么漠视,带给这年轻人的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的光抛弃了他,黑暗重新侵袭了他的身心,更有在这不久后,薛衣人就退隐林泉,娶妻生子,他享受着天伦之乐时,却不知曾经对他仰慕至极的年轻人已心如死灰。”
“哀莫大于心死。”
“就这样这曾经一心向上的年轻人,变得不疯魔不成活。他没有了心,就创建了一个同样没有心的刺客组织,就这样如同行尸走肉的过了数年,有一天薛衣人的名字再被人提及时,已同样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却赫然发现他的心跳动了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薛老先生便知晓了,”顾教主看向不免动容的薛衣人,“想来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罢。”
无花把头垂得更低了。
而薛衣人他看向黑衣人(薛笑人),语气艰涩道:“这是真的吗?”
不等黑衣人应声,薛衣人又哀叹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竟是我误了你!”
薛笑人:“……当然不是!”
可惜薛笑人的严词否认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薛衣人误会的更厉害了,他很是羞愧道:“你到如今又何必如此?老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
薛笑人:“……”
薛笑人他吧,心路历程其实和顾教主所说的有很大部分是重叠的,比如说薛衣人这个兄长一度是他想要超越的目标,又比如说在他发现他怎么都超越不了薛衣人后,他也就干脆地不疯魔不成活起来。不过他这并不是真的疯魔了,而是开始装疯卖傻,没想到他这一装疯就装了数十年。
只不过薛笑人并没有装着装着就真是白痴了,然而他现在倒是觉得他这兄长是个天下第一大蠢货!
这个认知让薛笑人气得要死,他不愿意再跟自作多情的薛衣人解释什么,他反而是朝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顾教主攻去。
嗯……这还不如动嘴解释呢。
因为在他动手后,薛衣人大喝一声道:“你不要再错上加错了!”
薛笑人差点真气岔了道。
接下来薛笑人的攻势更足了,他剑气已凝练起来,他的剑气很是森寒,而且剑气催动下,带动了周围的空气,连旁边的树木都被这种森寒的剑气侵袭,不仅哗啦啦作响,甚至连树叶都在剑气催动下来,纷纷从树干上掉落了下来。再看薛笑人的这一招,当真是快如雷霆。不仅如此,他这一剑招在出招时,好像没有任何先行痕迹所寻,加起来的话,会让和他对战者摸不着头脑,更何谈出招招架了。
以及这一剑招最起码有八分像薛衣人的独门剑法。
薛衣人情不自禁地呢喃道:“竟是学我学到这种地步。”
薛笑人再也受不了了,他没有再掩饰,或是根本顾不上掩饰他原本的声音,用他本来的口音朝着薛衣人大吼道:“薛衣人,你是猪吗!”
薛衣人:“……笑人?”
薛笑人:“!!!”
身份暴露来得是那么猝不及防,而在这之后,难以言喻的尴尬迅速弥漫开来。
很尴尬。
但在尴尬弥漫开来时,还有一件事:
薛笑人的剑招已出,即便半路被薛衣人给打乱了思绪,可薛笑人半分想要收回去的意向都没有,而顾教主就只有应战,这本来也是他今夜的目的之一来着。
剑光昭显辉映。
而顾教主他演戏还得演圈套,一边接招一边惊诧道:“笑人?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
薛衣人的弟弟这一叫法都能刺激到薛笑人,他气急败坏道:“我才不是薛衣人的弟弟!”他是他薛笑人!
薛衣人这会儿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的,他痛心疾首地叫着走上歧途,还错上加错弟弟的名字:“笑人!”
与此同时,顾教主却恍然大悟道:“难道你不是老庄主亲生的?那先前的事就更不难理解了。”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实在是要不得啊。
薛笑人:“……”
薛衣人:“…!!”
无花:“……”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很确定顾教主他一早就推断出刺客组织的首领确是薛笑人,无花差点就信了顾教主的声情并茂。
还有就是,无花现如今对顾教主那无可指摘的演技和思维,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的了解。
先不说能让前七绝妙僧都无语凝噎的演技和逻辑有多神奇,单就来说场上的三人——也不知道是来阻止薛笑人再错下去,还是来阻止顾教主他再胡言乱语下去,薛衣人也拔-出了他的剑,加入了战局。
薛衣人倒没有把剑对着顾教主,他只是厉声对顾教主说:“教主莫要再说叫人误会的话了。”
薛笑人冷哼一声。
顾教主却为自己辩驳道:“本座在不知真相前,是对两位的关系有误会不假,可如今本座既是知道你们的真实关系,这哪怕并非是亲兄弟,只这么多年兄弟情做不了假,所以本座才会说刺客组织首领会冒着被揭穿真实身份的危险,都要来阻止本座对付血衣人是更好理解的,这话儿有什么好误会的?”
薛衣人:“……我和笑人确是亲兄弟。”
他说着挡下了薛笑人朝着顾教主刺过去的剑,用一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笑人!”
就是这种责之深的语气,薛笑人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听他无所不能的兄长,用这种让他难以忍受的语气来教训他了。从练字开始再到练剑,他就从来就没有逃脱过这种魔咒般的话语。
想到这儿,薛笑人定定地看着仍旧能游刃有余挡下他剑招的薛衣人,语气悲戚道:“我薛笑人宁愿没有你薛衣人这个兄长!”
此话一说,惊起一滩鸥鹭。
并不是……
是无花都不由自主的抬头看过来,更别说直面顾教主“荼毒”的薛衣人了,他不自禁错愕地看向自家弟弟,“笑人你——”
薛笑人:“……”
薛笑人装疯时没被逼疯,现在他却是真的要疯了。
他也不跟顾教主对打了,而是专心致志地吼着薛衣人:“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吗!我怎么会对你有那种感情!你现在还不懂吗?因为你的存在,天底下所有人都只知道薛衣人,却不知道薛笑人。就因为我是你的弟弟,我就活该活在你的阴影下吗?”
如果薛笑人在练剑一道的天赋上不如何也就罢了,他说不定就会成为又一个薛斌、薛红红这种靠着薛衣人的威名狐假虎威之人,可薛笑人的天赋同样惊人,但他怎么勤恳练剑怎么都比不上兄长,这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愤慨长年积累下来就变了质,所以薛笑人他才会装疯,才会折腾出一个刺客组织。
而这些薛衣人在这之前都不知道,他或许是一个好剑客,可并不是一个好兄长。如今在听到薛笑人的肺腑之言后,他幡然醒悟过来,懊恼和自责都涌上心头,让他哑声道:“是我误了你——”
这话莫名耳熟啊。
薛衣人也意识到了,他不自在地改口道:“是我疏忽了你,我不是一个好兄长,没能及时发现你身上承担的压力。不,当年你突然暴起杀了弟妹时,我就该意识到你的不对劲的,都是我的错。”
薛笑人本还想说什么,顾教主却点了一个词出来:“弟妹?”
无花心领神会地为顾教主这个外族人解释道:“是薛笑人的妻子,据说薛笑人杀妻时刚成亲不久。”
无花顿了顿才补充了句:“据说是因为她总是打扰薛笑人练剑。”这话儿虽然是在解释,可偏偏无花却是顿了顿才说,更重要的是现在大环境就不对味,似乎说什么都会有引申义。
无花他自己都觉得好像真的有点问题,而顾教主则是意味不明道:“这样啊。”
然后,场面陷入了不可言说的凝滞中。
没有人说话。
薛笑人就算刚才想对兄长说“你总是这样,好像在你看来,我永远只是个受你庇护,不知好歹的弟弟,弟弟有什么错总是你做哥哥做的不到位”,他现在也不愿意说出口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累了,现在既然刺客组织首领的身份被当着兄长的面被揭穿——薛笑人连想都不愿意再想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薛衣人,尔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他手中的剑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薛衣人惊呼着奔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红色。
让这件衣服变成了一件血衣。
血衣人,唉,薛衣人……
顾教主已在薛笑人看薛衣人最后一眼时,就使出了绝妙的轻功,在一息间就撤退了几丈远,绝对避开了那从咽喉喷溅出来的鲜血。
无花不由地侧目。
顾教主慢吞吞道:“我晕血。”
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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