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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地铁站,沈青也没能获得解脱,坐地铁的二十分钟依旧煎熬。恰好赶上了中午交通的高峰时段,整座城市的人好像都涌进地下,车厢里的人群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从书上看这样的形容,只觉得奇怪,什么是沙丁鱼罐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她生活的那座小城市物资匮乏得很。妈妈特地托人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外地带回了沙丁鱼罐头。她看着那一罐子的油浸鱼依旧茫然,这又跟人群有什么关系。爸爸很不高兴,那不到半斤重的罐头花了妈妈半个月的工资。
直到多年后,她成了沙丁鱼群中的一只,挤在人海中,周围茫茫然,她才慢慢领会其中的意味,也不得不赞叹,这个比喻真形象。
沈青靠住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旁边座椅上的少男少女。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戴着耳机,对着手机屏幕上的英文长句喃喃自语,身旁的男生一直侧着脑袋看她。小姑娘似乎不好意思了,伸手推他,拿下了一只耳机,娇嗔道:“你玩你的游戏,看我干什么?”
男生笑嘻嘻的,舔着脸凑上去:“你比游戏好看。”
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侧过了脑袋,耳朵却泛了红。男孩子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裤子口袋,企图伪装成轻松自在的模样。
地铁呼啸往前,穿越过的是空间还是时间,行驶着的究竟是不是时空隧道?
沈青睫毛低垂,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
沈沐骄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仁安医院那位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的。警车坏在了半道上,她不得不坐地铁回单位。
首先吸引到沈沐骄的是对面女人的脖颈,修长白皙,白的近乎于半透明,跟个吸血鬼似的,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可那微微低垂的姿态,却又像引得吸血鬼蠢蠢欲动的猎物。沈沐骄不由得将目光转移到了女人脸上,却被她的神情吸引住了。
沈警官大学时修过微表情,对面女人的神色,如果遮着眼睛,单看下半张脸,那是个微笑,带着柔和的欢喜。可是颠倒过来,遮住了嘴巴周边,只看上半部分,谁也无法忽略她面上的惆怅与悲伤,甚至还能看出丁点儿恍惚。
真是有意思,沈沐骄下意识地多看了女人一眼,然后她认出了沈青的脸。对,就是那位仁安医院的副主任医生。她循着沈青的视线看向了车厢的地铁tv,忍不住冷笑,难怪沈医生表情这么复杂,身为医者,但凡还有一点儿良知与自尊,都要害臊吧!
沈沐骄在周围人的白眼抱怨下,艰难地转换着位置。搭档莫名其妙,赶紧拽她:“你要干嘛啊,还没到站呢!”
“别管,我看到当事人了。”沈沐骄甩开了同事的胳膊。
搭档一脸崩溃:“你别多事,老实待着行不?你还嫌你麻烦不够多啊!那一家活闹鬼不够你烦的?”
沈沐骄哪里肯理会对方,依然坚持着挤到了女医生身边,主动搭话:“沈主任对这条新闻很感兴趣吧。”
沈青皱了下眉头,身体朝后稍退了半步,微微上挑的半边眉毛表示疑惑。
呵,还真是!沈沐骄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冷笑出声:“沈主任不是号称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walkingdiary吗?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容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我不明白沈警官您在说什么新闻。”夜班耗光了沈青的精气神,她声音细的就跟一根线吊着一样。
地铁穿越隧道,呼啸的声响撕裂了空气。沈沐骄不得不侧着耳朵倾听,生怕一不小心对方就断了气。待听清楚整句话,她噎住了,忍不住手一指地铁电视:“用错药致女婴脑瘫,母亲维权六年路漫漫。沈主任,不知道您怎么看?”
地铁tv上正在播着一档热门综艺节目,女明星对着镜头信誓旦旦,喝了某款保健品之后,糖尿病人不用打胰岛素就能控制血糖了。
沈青脸上浮出了疲惫的笑,姿态冷淡又疏离:“沈警官说这个吗?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我对三季人不感兴趣。”
什么趋势(曲士)?什么三季人?沈沐骄一头雾水,她不是说这个。这谁啊!都长着一张脸,她不认识。好在沈警官总算抓住了第一句话当重点:“我说的是上一条新闻。真有意思,明明是医院的责任,医生都承认开错药了,却不肯承担责任。结果孩子的妈妈想要维权,还被处处威胁,甚至不得不写遗书求告网友。”
沈青面色不变:“是吗?谁威胁她的?医生吗?她为什么不报警啊?报警了,那警察为什么不帮她啊?难怪沈警官这么感兴趣。”
沈沐骄被将了一军,忍不住反唇相讥:“如果医生能老实承认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那对可怜的母女还需要在煎熬中奔波六年,依然得不到结果吗?”
那种不动声色的悲悯又来了。同事说沈沐骄是精神过敏,可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位女医生像是在同情她可怜她,带着居高临下礼貌疏离的怜悯,简直就是自配佛光bgm了:“警校不学法律吗?”
沈沐骄再一次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沈青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沈医生似乎太疲惫了,她只想赶紧回家睡觉,并没有授业解惑的意愿,只礼貌性质的关心了警察两句:“那个人的医药费是公安局出吗?你们领导批准了没有?”
“我没推她!”沈沐骄忍不住一阵火起。现在网上到处传警察殴打孕妇,导致大肚子难产羊水栓塞,命悬一线。公安局不闻不问,一分钱医药费不掏。那个女的明明已经醒了,却装死,不肯讲真话,全都由着那男人跟大老婆信口雌黄。
沈青似乎笑了,对孰是孰非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也许是出于礼貌的习惯,她只敷衍着不相干的话:“人是群居性动物,包容放纵同伴,一致对外,是一种本能。”
这正是沈沐骄火大的地方,受害人跟凶手站在同一条战线,反过来污蔑原先保护她的警察。
太阳底下无新事,警察这么激动,只能说明她太年轻了。为了保命,小三的子宫被切了。这么一个没什么生存能力,只凭借着年轻貌美能生养的原始本钱靠男人养的女人,现在丧失了生育能力,连洗心革面过普通人的日子都艰难,她除了讨好自己的金主,还能有多少更好的选择?
广播响起了报站声,沈青朝女警察微微欠了下身,抬脚出了车厢。
沈沐骄下意识地回礼。地铁门“嘟嘟”响起了红灯,她恍然醒悟:“我还没问重点呢?”她怎么就被那个医生牵着鼻子走了,话题翻了几个弯,她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回来!”负责带她的师父终于翻脸了,直接拖住了人,“你干嘛呢?盯着她不放有什么意思?”
沈沐骄不甘心:“可是付强现在不见人影子。好端端的,他报个警,人就不见了?”
师父一阵头痛:“你管这么多干嘛?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是真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失联正常的很。你回去接着写报告,那女人的事情还没完!”
地铁门合上了,继续驶向下一站。沈青站在楼梯上,目送着巨大的金属机器远去。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想起来自己前进的方向。
神经内科的专家信誓旦旦,一次睡不好相当于脑震荡一回。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按照这个理论,她的脑仁应该已经震碎成豆腐花了吧。
回到家以后,沈青依然没能捞到觉睡。
雷母拥有着强大的交际能力,在短短数天时间里,已经迅速跟隔壁邻居家的老太太打成一片。老人带着幼儿园放暑假的双胞胎孙子过来玩,直接将雷家的客厅变成了儿童乐园。小孩子楼上楼下跑得叮咚作响,以为自己进的是游乐场。
雷母一个劲儿地夸奖:“看看,家里头还是有个小孩子才有活力,不然死气沉沉的。”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是就是,家里没个孩子还是家吗?你媳妇年纪不小了吧,怎么还不生孙子?她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不给自己查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要有毛病可得赶紧治。别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你儿子。”
沈青睡眠浅,当初装修房子时,雷震东特意用了吸音材料。可纵使如此,墙壁与门板都挡不住双胞胎鬼哭狼嚎的打闹声。沈青觉得骨科的那把大锯子正在锯她的脑门。她塞了耳机,没用。她裹上被子,还是没用。两个小孩闹出的动静堪比房子装修,叮咚作响,直接能拆了整个家。
下了夜班的人忍无可忍,直接翻身下床,开了门。小孩子横冲直撞,撞到沈青的腰上,连句对不起也没有,继续冲着喊打喊杀。沈青对着自己白衬衫上沾着的果酱手印皱眉,咬咬牙,回房间又重新换了一件。
她下楼,草草跟雷母打了声招呼:“医院有事,我要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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