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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来的突兀至极,得到消息的时候,荣玉棠和安锦兰正在下棋,听见这个消息,相视一笑没有做声。

“你急了…”荣玉棠趁着他一个不注意,黑子落定,一招成定局。

“你怎么知道…”安锦兰轻轻一笑,气定神闲的又走了一步:“我不是带君入瓮…一网打尽?”

荣玉棠自己看着莫名其妙的又输了,叹口气弃了棋:“你们当官的就是麻烦…下棋都要算计着…”

“彼此彼此…”安锦兰淡淡的笑:“明日去赴宴吗?”

“当然…”荣玉棠也笑了:“免费的大餐,谁不去谁是傻子…再说惜玉也吵着要去啊…”

安锦兰:“……”

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很饱了。

金府的婚事办的仓促,但依旧井井有条,仅仅一天的时间,张灯结彩,上上下下挂满了红绸喜字,灯火辉映佳肴已齐,宾客们只道是冲喜所以提前婚事,并没有丝毫疑惑,都齐来祝贺。

柏舟得意的看着来了的安锦兰和荣玉棠,隐起眼底的狠毒,三拜天地,逐桌敬酒。

蒙着盖头的新娘被人领到房间里面,她又开始吵起来了:“我要去小解!”

“好了好了…不闹了别闹了小姐…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有老嬷嬷赶紧哄她,金玉急了:“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让我去我就哭给你看!”

“好好好…”老嬷嬷无可奈何:“大小姐赶紧脱了这些…快去快回…千万别被人发现…”

金玉赶紧溜走了,过了一会她回来了,顶着盖头安安静静的坐下,老嬷嬷发现她突然安静起来,再不闹腾,才放心离去,笑眯眯的嘟囔:“左不过大小姐…虽然是个活泼性子…到底是嫁人了也稳重了啊…”

夜阑珊,酒气四散,柏舟被人推进了房间。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柏公子!”有人起哄起来,酒气熏的每个人醉眼朦胧面颊酡红,一个个衣裳也没了工整,四书五经忘到脑后,嘻嘻闹闹吵的人头皮发涨,柏舟一身红袍众星拱月,宛如得意状元。

“好了,大家尽兴而醉回家去吧吧…柏某就不奉陪到底了…”柏舟醉醺醺的冲来闹洞房的人摆手,七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房间外,冷冷的看着来闹洞房的人。

依旧是黑衣铁面,肃杀如秋风的气息退却了众人,柏舟得意的打个酒嗝,走到了房间里面。七杀慢慢合上门,最后的看一眼门里,一片鲜红如血。

转过四扇门的楠木屏风,红烛掩映红纱朦胧,画屏锦云浮动着香雾,美人瓶供着含苞待放的莲花,隐可见约绰约人如玉。

雕花的绣床上铺着锦绣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红烛光照影,映出波光粼粼沙暖花香,那女人静悄悄的坐在床尾沿边,霞帔上祥云彩凤,似鸣似和,红绣鞋儿露出尖尖,恰似小荷才露尖尖角,却能如勾人心乱汉宫楼。

新娘静悄悄的坐着,染着丹蔻的手十指纤纤,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柏舟有些犹豫,他记得金玉的手有些肉乎乎的,并没有这样清瘦,但是他大脑昏昏沉沉也顾不得许多了,收起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脸上邪气毕露。

稳住身子,他慢悠悠的走到那凤冠霞帔的女子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乖乖的坐这里了啊…不是还和爷摆面子?不是还耍威风吗?闹啊!砸啊!爷到要看看你多大本事…”

那女子安静的坐着不说话,鲜红的盖头下似有啜泣声,柏舟听见这啜泣声一下子兴奋起来:“哭啊,今晚上有你哭的呢!以后都有你哭的!你不是瞧不起我吗?不是不愿意嫁吗?看这下你能不能逃出我手掌心!”说着他一把揭开新娘的盖头。

一瞬间月华流转,巍巍颤颤的凤冠上珍珠染霞,细黄丝穗纠缠着点翠偏风,那彩凤映如一人眼眸,人间再无颜色。

柏舟愣住了,半晌难以置信的开口:“你…这…小寒仙!”

小寒仙脸上绯红,是那红盖头捂的,更兼红烛掩映珠宝映衬,清秀的面容透着少见的艳色,十分动人。

“不是…金玉呢?怎么是你!”柏舟有些无措起来,他挣扎着要走,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一下子栽倒在小寒仙肩膀上。

尖锐的偏凤刺破他的面庞,柏舟一阵疼痛,他看着小寒仙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你给我下了药…”柏舟艰难的吐出来些许字,再无力气,小寒仙侧过脸,偏凤刺入更深皮肉,柏舟疼的龇牙咧嘴:“小寒仙…救我…别扎了…疼…”

“疼吗?”小寒仙纤纤素手抚摸上柏舟的脸,血滴落她手心,融融如胭脂。

“疼…”柏舟强颜欢笑:“仙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可是…气我娶妻?我心里是有你的…本来想娶了她就去接你…”

“心里有我吗…”小寒仙关切的看着他,眨眨清澈的眼睛:“可是我看不见…要不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柏舟吓的魂不附体:“我…拿出来我不就死了嘛!死了还怎么和你长相厮守啊!小寒仙…仙儿…你别做傻事啊…”

“我怎么会呢…”小寒仙低声一笑,红唇抿出好看的弧度,柏舟盯着她那唇有些恍惚。想亲上去,那红唇却先轻启了:“我只是想给公子唱完…我当年没唱完的戏罢了…”说着她苦笑一下:“唱完,小寒仙就走,从此你我各安,娶嫁两宽…”

“什么戏…”柏舟愣住了。

“《活捉三郎》。”

她手抚上柏舟的脸,直直的盯着他俊秀容颜和慌张的眼:“初见公子,是春风拂柳春和戏楼,我在台上唱戏,公子在台下品茶…”小寒仙闭上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回顾公子一面,惜娇不慎从红椅跌落…蒙公子殷勤搀扶…小寒仙未能唱完那折戏…一直抱憾…”

柏舟也恍惚起来,那一日的情景浮现眼前。台上的阎婆惜飘飞蹁跹,稚嫩的面容上带着羞涩,一跃单脚跳上三郎抱起的椅子上,蜻蜓点水宛如飞燕轻盈…

忽然红板微动,她一个不稳,仰倒跌落尘埃。后脑先落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然后他上台,扶她起来。才子佳人,一见知君即断肠。第二天雨中相逢,他护她狼狈,送她回家……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如果看不见…那个张文远心虚的眼神和他怀里面柏府的十两银子…就更美好了。

“想起来了吗?”小寒仙捂住他的伤口,殷切的问,柏舟勉强一笑:“想起来了…你不是腰腿受了伤吗?怎么还能唱…算了吧…”

“唱完了那没唱完的戏…”小寒仙起身,满头黄金珠翠,身上锦绣绫罗,她一欠身眼里含泪:“小寒仙就再不欠你了…”

柏舟一下子跌到地上,看着小寒仙娉娉袅袅的身影,心里的恐慌蔓延开,最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倒了他最后的坚强。

他被放到了房间里面唯一的凳子上坐着,旁边红木桌子上摆满了花果,仿佛真的是戏楼看戏的大爷一般,柏舟瞥一眼桌子,吓的魂不附体。

那桌上上面,一个牌位悄然的立在花中,厚重的黑色木牌和着轻浮的红格格不入,却诡异的出现在了这里,木牌上的字柏舟认的清清楚楚。

小寒仙弟弟的牌位。

“曾记得呀小院中递送香茗…”小寒仙一摇袖子,那婚服里面竟然甩出三尺水袖雪白,她含情脉脉看向柏舟:“手相接目相视意态殷勤…”唱着那水袖一翻一收,玉手搭上柏舟肩膀。

“眉眼间度春风心心相印…

芙蓉帐款款细语倾吐衷情…”

柏舟感觉不太对劲,这词不是昆戏的词:“等等…仙儿…这词不是昆词啊?”

“奴家现在不学昆了…这活捉三郎是和慕姑娘学的京剧…”小寒仙一笑,推着要起来的柏舟坐下:“快唱完了…急什么…”

“唱完你放我走吗?”柏舟有些焦急。

“放…唱完…我们就两清了…”小寒仙的声音有些飘渺,她又看一眼牌位,囔囔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看姐姐唱戏吗…姐姐今天就唱给你看…”

那牌位沉默着不动,小寒仙面色也沉了下去,再抬眼看向柏舟时,眼神一片飘渺,仿佛失去了所有情感,只看见她红唇微张,声音哀怨:

“君说是识惜姣三生有幸,妾言道知妾心惟有君心…”

小寒仙翻着水袖,轻移莲步走到柏舟身边,一把拧住柏舟胳膊,柏舟直直的栽跪地上,胳膊硬生生的被扭过来,疼的龇牙咧嘴:“仙儿…别…”

小寒仙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哀怨中,突然她声音一厉,脚步加快,领着柏舟的衣领就是拖着走,柏舟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支支吾吾的求饶:

“谁料想…谁料想热望未遂身先殒!郎是知己妾离君!我不怨此身多乖运!不怨失足落泥泞!不怨宋江刀刎颈!只怨只怨孽债未赎清!你不该忘却旧时景,负我殷殷一片情!”

小寒仙眼神一暗,把柏舟推到桌子上,花散果翻,她把柏舟腰一折,从桌子上一下子推下去,柏舟头超地的一下子滚摔下去,头上磕的血淋淋,已经是说不出话了。

小寒仙温柔的把柏舟惨白的脸正过来,娇美的声音唱的却是骇人的词儿:

“今夜魂游来索命…今夜魂游来索命…”

三尺白绫不知道顺着她玉手,缠上了柏舟的脖子,柏舟惊恐的看着那手慢慢的勒紧:“仙…儿!”小寒仙一用力,他声音被卡住了,再也发不出来…

他的挣扎越来越弱,小寒仙的声音也慢慢小下去,她在他耳边轻轻的唤三郎…一声比一声温柔,一声比一声幽怨…看着他头颅慢慢低下去,小寒仙笑了,犹如夜里开放的昙花,幽暗里,她唱出了最后一句:

“三郎啊,我与你幽冥路上…

再赴巫山云…”

三尺白绫一松,柏舟无力的跌落尘埃,震了一震,牌位应声而倒。

小寒仙也气喘吁吁的,跪到了地上,她漠然的看着柏舟倒下的尸体,泪一下子出来了。抱住冷冰冰的牌位哭了起来。

房外静悄悄的,月明在天,天河零星,客人们早已搀扶而去,没人看见房间里面压抑的哭泣。

小寒仙把牌位紧紧的抱着,然后推到了烛台。看着火苗试探的摇摆,慢慢的露出狰狞的爪牙,盖住了一室的旖旎红霞,火光熏出她的泪,她似乎又看见了弟弟的笑脸。

“姐…我没事…你赶紧回去吧…”弟弟苍白的脸上调皮的在她耳边哈气:“回去晚了…天黑了…路上有鬼吓你啊…”

小寒仙扭他小脸蛋:“敢吓唬我?”说着她在弟弟额头上亲一个,匆忙要离去。

“口水…”弟弟皱眉嫌弃,苍白的脸上却有了丝笑意:“姐…好好活着…”

“嗯…”她匆匆的要走,怕回去晚了晏先生责骂。却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小弟。

“姐姐来陪你了…”小寒仙终于不哭了,摸着弟弟的灵位,露出了笑。

“着火了!”门外熙熙攘攘起来,一片惊慌,侍女们纷纷来敲门,却发现根本撼动不得分毫,里面被锁上了。

小寒仙闭着眼,感觉身边越来越灼热,嚣张的火舌贪婪的盯着她裸露在嫁衣外的吹弹可破的肌肤,肆意的蚕食着她。

“小寒仙!”少年的声音打破了火舌的嘶了嘶声:“小寒仙!”

小寒仙睁开眼睛,认出来声音是穆长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做声。声

少年的声音越加焦急甚至有些凄厉:“小寒仙…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别走…开门啊!”说着门颤颤巍巍的摇晃起来,锁嘎吱的响个不停。

“没用了,钥匙已经找不到了…”小寒仙叹口气一笑:“谢谢了,长生…”

穆长生哭了,一下子脆弱的像一个孩子:“小寒仙你出来好不好?活着不好吗?我们向前看…好不好…你怕流言蜚语我们就离开金陵…去天津去京城…我请你吃肉包子喝胡辣汤…我好好跑龙套赚钱…你想吃多少个我给你买多少个啊!”

小寒仙听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干涸的眼里又湿润了起来。

她突然有一点后悔…她还想看一眼那个少年。

“废物…”一个清冷声音响起,荣玉棠冷冷的看着哭瘫在地的穆长生:“她不开门…你就不能开门吗?”

“没有钥匙…”穆长生咬牙。

“没有钥匙,你还没有刀吗?”荣玉棠眯起眼睛,看向筱三,筱三抽出腰间长剑要砍门,被荣玉棠瞥一眼,赶紧把剑给了穆长生。

穆长生擦擦眼泪,一咬牙,举剑就是砍起来,窗扉破碎开溅了一地木屑,他力气极大没两下门轰隆一声倒了,熊熊烈火喷涌而来。

“小寒仙!”穆长生紧张的打量着房间…却没有看见人影,吓的他眼泪又是一飙。

“你脚下…傻子…”荣玉棠眯起眼睛。

穆长生看向脚下门板,赶紧退一步扒拉起人来,把小寒仙抱在怀里,小寒仙已经不省人事了,穆长生泪眼汪汪看向荣玉棠:“师叔…怎么这样了…不是没有烧死吗?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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