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6章 俗世蝼蚁，穷酸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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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荒原远方悬着一颗大火球，它散发出的红色光线带着无尽的炙热和光明，缓慢而坚定地逐渐蔓延开来，给这终年积雪的地方带来了一丝的温暖。</p>

荒原原野上积雪融化后初生的苔藓，像烧伤后的疤痕散落在四周，十分难看，却给这个只有白色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绿色，不至于让人感到无比的枯燥，四周一片安静，只偶尔能听到上方传来的鹰鸣和远处黄羊跳跃时的声音。</p>

空旷的原野上出现了三个人，他们聚集到一棵荒原不多见的小树下，没有开口打招呼，很有默契的同时低头，似乎树下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值得他们认真研究和思考。</p>

两窝蚂蚁正围绕着露出寒土的浅褐色树根，进行着争夺争斗，十分血腥，在这片荒原上食物难得，这浅褐色的树根很难见到，两窝蚂蚁都不愿放弃这十分罕见的食物，战争进行的格外激烈，片刻后便残留了数千只蚂蚁的尸体，血腥惨烈，但即使如此多的蚂蚁尸体，在三人的眼中也只是一小块，还没有一块饼大，如此的渺小。</p>

天气十分寒冷，树下那三个人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他们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修为高深，早就臻至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不惧怕着荒原的寒风，只是低头专注的看着地上的蚂蚁争夺着树根，好像这就是红尘世俗，就是整个世界一般。</p>

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人忽然开口，声音十分低沉，带着感慨的语气。</p>

“俗世蚁国，大道何如？”</p>

说话的这人眉眼青稚，身材瘦小，还是一个少年，穿着件月白色无领的单薄轻衫，身后背着把无鞘的简陋木剑，乌黑的头发细腻，整齐的梳成一个发髻，有根木簪横穿其中，那根木簪并稳当，摇摇欲坠，让人看得心急，但却出乎意料的如同扎根岩壁的青松般不可动摇。</p>

“首座讲经时，我曾见过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p>

这次开口的是一位年轻僧人，身上穿着一身破烂的木棉袈裟，原本光秃秃的头顶上露出了一茬黑点，透着锋芒，有些扎手，和他坚毅的表情和容貌十分匹配。</p>

木剑少年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怜悯，十分笃定的说道。</p>

“会飞的蚂蚁最终还是会掉下来，它们永远触不到天空。”</p>

“如果你始终坚持这般想法，那你将永远无法明悟何为道心。”</p>

年轻僧人微微阖目，似乎不认同木剑少年的话，望着脚下正在抛洒残肢的蚁群，说道。</p>

“听说你家观主最近新收了个姓陈的小孩子，你就应该明白，知守观这种地方永远不会只有你一个天才。”</p>

木剑的少年眉头微挑，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似乎是被年轻僧人戳中的要害，有些气恼的回应道。</p>

“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无法做到不羁身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代悬空寺行走天下。”</p>

年轻僧人没有回应他的挑衅，望着脚下焦虑乱窜的蚂蚁，露出几分禅意，坚定的说道。</p>

“蚂蚁会飞也会掉，但它们更擅长攀爬，擅长为同伴做阶梯，不惧牺牲，一个一个蚂蚁垒积起来，只要数量足够多，那么肯定能堆成一个足以触到天穹的蚂蚁堆。”</p>

天空暮色里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叫，显得很惊慌恐惧，不知道是惧怕树下这三个奇怪的人，还是惧怕那个并不存在的直冲天空的巨大蚂蚁堆，或是别的什么。</p>

“我很害怕。”</p>

背着木剑的少年忽然开口说道，瘦削的肩膀往里缩了缩。年轻僧人点头表示赞同，禅心震动，虽然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坚毅。</p>

小树下第三个少年身体精壮，裹着些像是兽皮般的衣裳，赤裸的双腿像石头一般坚硬，粗糙的皮肤下能够清晰地看到蕴积无穷爆发力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他如同山石一般沉默，一言不发，然而皮肤上栗起的鸡皮疙瘩终究还是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真正的感受。</p>

树下三个年轻人来自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三个地方，奉师门之命在天下行走，就仿佛三颗横贯于人间的星辰般璀璨夺目，但纵使他们，今天在这片荒原也感到了难以抵抗的恐惧。</p>

老鹰不会惧怕蚂蚁，在它眼中蚂蚁只是黑点，蚂蚁也不会惧怕老鹰，因为它们连成为雄鹰嘴中食物的资格也没有，它们的世界太过渺小了，甚至连接触老鹰这种强大生物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无法产生一点联系。</p>

然而千万年间，相信蚂蚁群中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出于某种玄妙的原因决定暂时把目光脱离腐叶烂壳，向那高远缥缈的九天之上看去，只是那么一眼，然后它们的世界便不一样了，蚂蚁和老鹰之间就产生了联系，再也无法割断。</p>

三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树下，因为看见了九天之上的风景，所以心中格外的恐惧，再也无法像其他蚂蚁那般争夺树根。</p>

树下三位年轻人抬起头，望向数十米外地面上的一道浅沟，浅沟自然不深，里面除了黑色什么也没有，在斑驳的荒原地表上显得格外清晰。</p>

这条沟在两个小时前突然出现，陡然一现便直抵天际，仿佛是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挥舞巨斧劈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不解而惧。</p>

背木剑的少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道黑线，脸上透着几分恐惧和凝重，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的意味，惊疑不定的说道。</p>

“我一直以为不动冥王只一个荒诞的传说。”</p>

“传说中冥王有七万个子女，也许这一个只是偶尔流落人间，体验红尘！”</p>

“传说就是传说。”</p>

传闻冥王生于时间之始，终于时间之终，与昊天光影相照，有无上威能，不动亦不灭，故号不动冥王。又传闻冥王居住在空间之外，握有无限世界，广阔无垠，是以又号广冥真君，然而他最想做的事情，还是要把人间变成冥间。</p>

昊天为应对冥界入侵，于前一劫后，在无垠空间里再造六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假世界，再将真实世界混入其中，冥王即便再有无上威能，也无法在昊天光辉里，分辩出哪个世界真是唯一的真实。</p>

于是，冥王以沉睡千年为代价，分出七万道气息，洒向那七万个世界，这便是传说中冥王的七万子女。那七万子女在各自世界里成长，终将于某日苏醒，一旦醒来，冥王便能感应到子女所在世界的规则，确认那是真实还是虚假的世界。</p>

说到此时，歧山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宣了几道佛号，强自压抑住疲惫，继续说道：“这个世界的冥王之子如果醒来，冥王便会知道人间在昊天光辉里的具体位置，然后便将以冥王之子为座标，降临人间。”</p>

背木剑的少年面无表情，眼中透着无尽的寒意和坚定，转头看向了其他两人，讥讽道。</p>

“传说中还说每一千年便有圣人出，但这几千年来，谁真的见过一位圣人？”</p>

“如果你真不相信，为什么你不敢跨过那条黑线？”</p>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脸上透着几分畏惧，戳破了木剑少年内心的恐惧，眼睛也死死的盯着那道黑线。</p>

没有人敢踏过那条黑线，那道浅沟即便是骄傲而强大的他们也不敢僭越一步，只能停在黑线之前，蚂蚁能爬过，黄羊能跃过，老鹰能飞过，只有人不能过。</p>

三个年轻人自然是人，所以不敢跨过那条黑线，只能站在树下俯瞰蝼蚁，如同某种存在俯瞰他们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