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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刻钟,傅桓知已冲完澡回到了客厅,见她仍光着身子抱膝坐在沙发上,于是拿过一条毛毯,将她裹紧,动作温柔的将她抱回二楼的房间。
他将空调调高了几度,又替她盖上丝绸凉被,做完一切后,才依着床头坐下。
他们隔了太久未见,方才在客厅里一切都发生得太仓猝,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近况如何。现在冷静下来,再回想她方才的举动,他方领悟,她是在赌,同他赌,也同她自己赌。
纵然知道自己的举动会伤坏她的心,他也别无他法。若这世上只有一人不能沉沦,那人便是他。
傅桓知在床头坐了许久,她都不肯看他,仿佛是觉羞耻,又仿佛在同他闹小孩子脾气。他几度想要抬手去抚她的脸,却都忍了下去,最后只剩一声轻叹,“瑾瑜,我们谈一谈。”
她坐起来,凉被从肩上滑下,露出光洁优美的曲线,在月光的雕琢下更显圣洁。
“要谈,就这样谈吧。”
这次回来,她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拗不过她,只好克制的回避视线,“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就同我讲。”
她终于望向他,“我想知道你的手的故事。”
要人自揭伤疤,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先前他对她残忍,她便也要对他残忍,这样才算公平。
“好。”
他将右手的手套褪去,原本修长的一双手,却残缺了半截小指。
能让他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已足够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是她尚不满足,尚不知足,仍要用身体去证明什么。
“以前楼下客厅里还摆了架钢琴,那件事之后,我再没勇气弹琴,就将它送了人。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还办过音乐会,参加过巡回演出?”
他此时能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年少时,他曾因这半截小指而抑郁成疾,自卑到想过要自杀。
其实这一处缺陷,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甚至那截断处愈合的很好,并不丑陋。如今科技发达,做个逼真的假体也不是难事。只是无论他人如何安慰,在他眼中,这就是他一生无可抹去的污点。
他接受了多年的心理治疗,才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恨魏秉义,恨这个让他不再完美的人,恨到不惜要买-凶-杀-人。
大多数人只知道傅家是香江富甲,却少有人记得,傅云山是如何发的家,又是怎样赚得第一桶金。
傅云山生在珠江口,阿爸是带水佬,全家靠引路粤港两地客货轮渡为生,生活还算宽裕。后来战争开打,广州沦陷,所有轮船全部停航,带水佬也因此失业。那时有出路的人纷纷逃港避难,傅家全家逃到桂山岛,原打算过海去大屿山,谁知还未登船,香港也跟着沦陷。傅家在桂山岛躲了三年多,直到战争结束,香港重光后,才辗转来到长洲,继续跑船。
年青时的傅云山跟着阿爸做细路,来往港粤,熟悉水路,黄埔港和洲头咀常停外国轮船,他也会讲两句洋文。傅云山未正经读过几年书,也明白跑船是祖业,挣不了大钱,到长洲没几年,他就混进了和胜帮,跟做话事人季连生的马仔。
当时和胜是全港三大黑帮之一,长洲不过一个百余人的山堂。傅云山时才二十岁,年轻气盛,自然想往高处爬。他一面垄断长洲的海运生意积累财富,一面处心积虑想踩季连生上位。
那是香港黑帮的黄金时代,也是最黑暗的时代,今天能做头拜关公,明天也能曝尸荒野。
没人知道傅云山是怎么在十年的时间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水手坐上和胜坐馆的位置。只怕就连警方也未估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十岁后生仔会成为最大赢家。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傅云山的名字已响彻整个九龙。
那时,傅云山已举家从离岛迁到尖沙咀,阿妈早年在逃难时病逝,家中只剩一个嗜赌的老父,和两个舅叔。他在长洲时娶了季连生的幺妹为妻,十年间季连芳为他生下两子一女,都已到了上学的年纪。
搬来九龙后,傅云山学了些西洋派头,混迹于各种商会,一直同政界来往密切,种种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港埠首位华人总警司威廉·佘。
威廉·佘出生在港岛,从小读英皇书院,是英国混血,中文名叫佘怀恩。在傅云山的眼中,佘怀恩无疑是最佳跳板,于是一年后,傅云山不顾家中仍有正室坐堂,摆酒迎娶港埠总警司的独生女佘玉馨。起初挂名二房,但没过几年,原配季连芳便身染恶疾,搬离港岛,回到长洲旧屋独居。
魏秉义初到傅家,也就是在那一年。他起初只是傅云山的司机,开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每日准时接他去“公司”。魏秉义常去傅宅,也都见过傅家上下老小,彼时他已是傅云山身边的得力助手,甚至常与傅家人一同吃饭饮茶。他做事牢靠,性格沉稳,深受傅云山的重用,甚至有意扶他做揸数,经手和胜账目。
佘玉馨嫁到傅家没多久便挺起了大肚,原配自然是憋了一口气,整日闭门不出,三天两头同傅云山闹一通,威胁要带走两个儿子。起初傅云山念在两人十几年夫妻情意,多是忍下去,加倍给她物质补偿。后来傅桓知出世,佘玉馨愈发受宠,加上傅云山与佘怀恩联络密切,相辅相依,季连芳的正妻地位早已形同虚设。三少爷的周岁酒上,季连芳大闹一场后,傅云山便再未踏入她的屋中半步,并将两个儿子送去寄宿,不准许他们同她见面。半年后,季连芳终于熬不住,主动要求带着女儿回去长洲陪父兄养病,远离尘俗是非。
有佘怀恩的扶持,傅云山在九龙城可谓是呼风唤雨,横行不法无所不能,直到有一天。
廉政公署设立后,和胜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傅云山每日焦头烂额,正是苦闷之际,遇到了从安城来到香港投奔亲戚的阿筠。那年阿筠刚满十七岁,年轻貌美,身上有着属于少女的淳朴无瑕。傅云山对她一见倾心,派人打听到她的住址,常常让魏秉义帮他跑腿送花,又塞钱让她去读夜校住大屋,穷追猛打了好一阵。
虽然是行黑道,傅云山身上却没有那股江湖气,更像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最擅用钱掌控人心。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又学会些西洋做派,懂得如何尊重女人,讨得她们欢心。久而久之,阿筠也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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