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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曲江花坛边,人人都仰着脖子等待探花郎携篮而归,就连洛书都不惜湿了绣花鞋去盼望,只有张九龄望尘而莫及,闲散地坐在林间,陪着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女子品茗下棋。

“阿爹,年年来曲江,不是我气性高。”品茗落下一枚黑子,目光飘在远处,“只是这姻缘如扣锁,若没有相衬的心意,何苦为难两个人。”

张九龄小心翼翼了:“裴延是难得会作情诗的,他还不够有心意?”品茗道:“欠情还情,我回赠一首便是。”张九龄道:“嗨呀,淇河悠悠,洧河苍苍,连为父都知道,这男女之间,不是这么个……”品茗道:“父亲大人贵为天子近臣!”张九龄叹了口气。

品茗见局面已经明朗,必是要赢,便欠身对张九龄行礼。恰此时,洛书跑来,扶着树干喘气,香汗淋漓:“姐姐,不好了。”张九龄道:“有事慢慢说。”

洛书定了定神:“裴郎刚把一篮子芙蓉花给放下,便有个好生俊秀的公子,竟然披头散发,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了花坛里,要罚顾郎。”

品茗道:“顾郎回来没有?”洛书道:“没,据说顾郎一路被拦得忒惨,约摸得有阵子。”品茗执起团扇,起身道:“走,我们去瞧瞧。”

还没走几步路,两姐妹便被家丁拦了下来。张九龄在她们身后,一面为棋局收官,一面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奴,你喜欢谁都成,唯独不能是顾越,听见没有?他身家全无,只是把剑,不久就要沾血。”品茗止住脚步,没回面,只应了声明白。

“喂!娘娘方才还赏两位探花郎一对金蹀躞,阿苏,你这厢要罚,岂不是找死?!”“阿苏,安义坊击鼓了,顾郎就要回,你快下来!!!”……

却不见,苏安正是那个坐在花坛里等着顾越回来的人,他就这么披散青丝,卧抱琵琶,手里捏一壶米酒,身挂一件找贺连借来的宽大芙蓉绢袍,赤足坐在春花浪漫海里等着。

安义坊击鼓,安德坊击鼓,启夏门击鼓,曲池击鼓,一声又一声,由远至近,就像涟漪一圈又一圈晃动而来。顾越提着花篮,风尘仆仆,一路穿行过拥挤的人浪,突然,一阵琵琶弦音从天而落,如玉柱碎盘,嘈嘈切切,颤动着曲江水。

“阿苏?你这可是难为我!”顾越大喊一声,纵身跃马,手中的花篮落地,只见众人簇拥的花坛中心,五根欢弦在跳跃飞舞,苏安那双玲珑手,一弹一挑,一揉一吟,每个动作都精致得无可挑剔,“苏公子!你这可是折煞顾某!”

因为是赵家琵琶,所以先从商调入韵,三个音奏得饱满而纯澈,轮流发声,就好像冬梅残落,桃杏初开,后转入正宫调,扫弦轮指,衬托出春花的芬芳与色泽,待到高潮百花齐放,万紫千红之时,如同仙宫幻术,召来燕鹜齐飞,蜂蝶共舞,再也分不清是人是琵琶,是阴是阳……

人们杵在原地,看到了,明白了,这位让状元郎在宴席上冲冠一怒的苏公子,竟真如谪仙降世,无可挑剔。

苏安弹得忘情,没在意旁边发生的事情,当他终于天旋地转地从春色满园中醒过来,才发现顾越一众人跪在地上,面前是惠妃以及咸宜公主李莫莫。

苏安的睫毛沾满汗露,却是笑了笑,无半点慌张,就在花坛上行稽首之礼。

彼时,惠妃携女乘船游江景,听到琵琶曲,下旨靠岸。她身着男服,话音平和,也没有用敬称:“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却不知你为何要罚三郎的状元?”

苏安道:“他贪欢。”顾越听到这句,皱了皱眉。惠妃点头:“那是该罚,罚什么好呢?”苏安看着顾越,回道:“罚他学琵琶,曲成弹给陛下和娘娘听。”

顾越的面色不红不绿,咽下胸前一口浊气:“娘娘,臣听凭处罚,绝无怨言。”惠妃问女儿咸宜道:“凤奴说如何?”李莫莫掩袖而笑:“孝,那敢情好。”

众臣面面相觑——新科状元纵使鲤鱼跃龙门,风光一回,也不过落得七八品的文官,他们和圣人之间隔的是江山之重,却不比一介风尘乐人,怀抱一把琵琶,谈笑风生,便能四处地卖弄与征伐。

二月十八,至尊圣人东巡洛阳去,不在长安,众宾客杏园探花,笑看文舞郎苏安成曲《新神仙留客》,压状元顾越学琵琶,顾越一丝晦气不敢有,不得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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