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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先为自己包扎,而是径直去见了程桐。
程桐开门见山地道:“我方才带人去追查苍狴,然而,一无所获。”
宋若翡忧心忡忡地道:“上一回,苍狴被念卿自后心贯穿后,整整二十日都不曾出现过,不知藏匿于何处了?这一回,苍狴双目中箭,需要多久的时间来恢复?苍狴并非凡人,应该不可能会永远失明。”
程桐叹了口气:“坐等苍狴现身不是办法,须得永绝后患。”
“但永绝后患谈何容易?我们连苍狴的老巢都找不到。”宋若翡发问道,“自打上一回暗香阁出事后,程大人可有派人看着秦楼楚馆?”
程桐清楚宋若翡这样问的意图,直截了当地回道:“我已一一问过了,无人看见苍狴是如何出现的。”
宋若翡继续问道:“今日共有多少人丧生?程大人可清点过了?”
程桐摇首道:“尚未清点完毕,至少上百人。”
宋若翡先是愕然,后又蹙眉道:“竟有这么多人。”
程桐愧疚地道:“是我这个当县令的失职了,连管辖内百姓的性命都保护不了。”
“这并非程大人的过错。”宋若翡怅然地道,“于苍狴而言,凡人不是他的同类,就算是同类,弱肉强食亦不罕见。”
——对于鸡鸭鱼肉而言,凡人何尝不是苍狴?
程桐震声道:“弱肉强食确实不罕见,但苍狴害人,我身为县令便该除去苍狴,护一方平安,这乃是我的职责所在。”
宋若翡后背发疼,心口亦有些难受,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轻咳一声后,便对程桐道:“程大人觉不觉得奇怪?苍狴是有智力的,能口吐人言,为何他只在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吃人,杀人?这中间究竟有何联系?他是否……”
他稍稍一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是否出身于李家村?是否曾沦落于秦楼楚馆?他的所作所为是否为了复仇?”
“你的假设如若为真,他乃是一尾苍狴,李家村里全数是寻常百姓,怎会生得出他?而秦楼楚馆内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即便手持利器都奈何不了他,就算他不慎沦落于其中,逃出来便是了。且怎会有客人对苍狴感兴趣?”程桐言罢,顿时觉得自己太过绝对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许当真有人出于猎奇心理,为了获得向人炫耀的资本,或是其它的原因,点名要苍狴服侍。”
“倘若苍狴没有智力,我们可将一切当成巧合,但苍狴是有智力的,他选择了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定有其缘由。”宋若翡亦觉得自己的假设有些天方夜谭,可他仍然要求道,“程大人,你不若将秦楼楚馆中人以及曾光顾过的客人彻查一番罢。”
见程桐沉默不语,他补充道:“尤其是暗香阁,定要细查。”
片晌,程桐颔了颔首:“便如虞夫人所言。”
宋若翡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对程桐道:“程大人,以防苍狴再次在秦楼楚馆进行屠杀,程大人可否勒令秦楼楚馆歇业?最好再将花娘、小倌儿、小厮等人换到别处安置。”
“虞夫人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我一盏茶前,便下令没有我的许可,所有的秦楼楚馆一概不得开门迎客,花娘等人皆已被我安置在流云客栈了。”程桐后悔地道,“是我太过愚钝,早该如此做,让苍狴只能扑个空,便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了。”
宋若翡安慰道:“此前,无人能料到苍狴会盯着秦楼楚馆不放。”
程桐深感自责,一言不发。
宋若翡将程桐送出虞府,回到卧房,将自己的伤口处理一番,换了一身藕白色的衣衫后,便去了清风客栈。
时日已晚,尽管大多李家村村民已歇下了,但他仍是将他们所有人都唤醒了。
他认定于苍狴而言,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必然有着甚么联系,他甚至开始怀疑李家村村民中有人知晓内情。
暂居于清风客栈的李家村村民总共有一百二十七人,表面上俱是流离失所,无人可投奔的可怜人,可是会不会有人是故意留在这清风客栈的?
他请所有人在大堂集合,半炷香后,一百二十七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
他们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宋若翡为何扰人清梦。
宋若翡目光如炬,将所有人巡睃了一番,才启唇道:“近年来,究竟有多少人被卖入了这郓县的秦楼楚馆?”
李盼娣第一个出声道:“据我所知一共有一十九人。”
有人补充道:“不止,这十来年,最起码有三十人。”
宋若翡已从李新雪口中得知李家村村民卖儿卖女并不稀奇,但李家村村民不过千余人,竟有至少三十人被卖入了秦楼楚馆。
李新雪还曾提到过卖了做菜人的,卖入宫中做阉人的……
除了被苍狴破坏的房屋外,李家村的房屋看起来皆甚是光鲜,显然全数是建立在孩子们的血泪,乃至于是性命之上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若翡觉得李家村村民有家回不得一点都不冤,他甚至想将眼前的一百二十七人好生盘问一遍,留下从未造孽者,再将其他人交由苍狴处置。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接着问李盼娣:“据你所知,其中有多少男孩儿?他们目前状况如何?”
——苍狴是雄性,所以他才会重点关注男孩儿。
“据我所知,其中有一十二名男孩儿……”李盼娣苦笑道,“男孩儿总是要金贵些,能换取更多的银两,所以相较于女孩儿反而有更多男孩儿被卖入花街柳巷,至于女孩儿的卖价可能还不如彩礼高。”
宋若翡陡然意识到他之前的疑问有了答案,李盼娣的父母分明将她的哥哥或卖入宫廷,或卖入南风馆,根本不缺儿子,何以还要将五女命名为“盼娣”,因为男孩儿更金贵,有价有市。
他顿时恶心至极,努力地平复了情绪后,追问道:“他们目前状况如何?”
李盼娣摇首道:“我不清楚,除非是花魁,嬷嬷为了让花魁配合压榨客人们的银两,有时会放花魁外出——当然是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其他人是一律不得外出的。”
宋若翡又问淹没在人群中的李新雪:“新雪,你呢?你可知晓些甚么?”
李新雪答道:“据我所知,最起码有二十五人被卖入了南风馆,与我同在暗香阁者拢共有俩人,不过……不过……”
他微微有些哽咽:“不过他们都死了。”
“死了?”宋若翡并不想让李新雪伤心,但他不得不问,“他们是如何死的?”
李新雪双目含泪:“对,死了,一人是被老鸨打死的,一人是被一顶轿子抬到客人家中后,死掉的,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能看见。”
宋若翡思量良晌,请小二拿了笔墨纸砚来,又请在场之人将他们所知晓的被卖入秦楼楚馆者的名字、性别、年龄以及体貌特征写下来。
不会写字者,则由他代笔。
足足一个时辰后,他才写完最后一名男孩儿的信息。
综合在场的一百二十七人所知,近十年,出身于李家村,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三十一人,而女孩儿则有二十三人。
他让诸人自去歇息,而他自己则吹干宣纸,将宣纸悉数整理妥当,并卷了起来。
李盼娣迟迟不走,待其他人都走了,才问宋若翡:“虞夫人莫不是怀疑那人身蛇尾的怪物与那些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关罢?”
宋若翡不答:“再过两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了,你快些去歇息罢。”
李盼娣乖觉地道:“虞夫人也快些去歇息罢。”
“再会。”宋若翡出了清风客栈,回到虞府,展开宣纸,将其上的信息誊写了一份,并将誊写的这一份送到了县衙,供程桐参考。
直至寅时二刻,他方才沐浴罢,上了床榻。
他后背上伤痕无数,青青紫紫,他连侧躺都不能,只得趴着,趴着又觉得强迫了心脏,不舒服,与此同时,尾巴根还不断地发疼,是以,他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入眠,眼睁睁地看着光亮自窗扉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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