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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下的眼睫晕上了一层雨雾,蒋岑觉得睡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与他道,回去!回去!回去!
好似那一年万箭穿心,他跪在地上,眼前是她拧眉的俏颜。
“你若是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刀枪剑影,血色燃尽天际,他却分明听见远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回来!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上一次,他回去了,却只有他知道。
这一次——蒋岑复又伸出拇指,一滴泪珠滚落,恰好润上干燥的指腹。
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
“我方才,梦见我入了仙界。”蒋岑微微侧身,却是被剧烈的疼痛牵扯住,只能偏了头去对她笑,“你猜我是什么仙?”
秦青第一次看他看得呆傻,只闻着这一句,才确定他是真的醒来,含着泪配合他:“什么仙?”
“专门搜集宝石的仙,”蒋岑一本正经道,间歇被身上的伤口疼得咬牙,仍是不放弃继续,“那你猜猜我找到的最美的宝石是什么?”
秦青摇头。
蒋岑便开心道:“是你的眼泪。”
他笑得没心没肺,似个傻子,秦青瞧得忘了讽他,终是也跟着笑了:“眼泪怎么能是宝石呢?”
“我不是成仙了么,我伸手接了,拿月老的红线一串,美得叫人嫉妒。”
秦青觑他一眼,将他手指拨开,翻手把了脉。
蒋岑凑近了些:“你不问我为什么好好的神仙不做,却是要回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月老的红线呀!”蒋岑虚弱道,“就被贬下凡了。”
秦青掀了眼皮,便就听他哈哈哈地笑开了,不过一瞬,便就哎呦不止。
“疼……疼疼疼!”
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秦青将他的手丢下:“行了,老实点。”
“青儿,我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你不奖励我?”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的礼物呢?”
见床上人可算是瘪了,秦青这才端起边上水盆。
“你去哪?我刚醒,我需要人照顾!”蒋岑也不能动,就扯了她衣裳一角,“你不能抛下我。”
秦青这几日骤起骤落,此番被他一闹,竟是将那心头阴霾都蛮横地扫落下去,徒留一点欣喜,被她小心藏了起来。
“我去端药。”
“不干。”
“那你给我生辰礼物。”
“……”
秦青出去的时候,正碰见皇上身边的宫人,应是已经等了许久,这才敢迎上来:“秦小姐,蒋大人他……”
似是一朝将人拉回现实,秦青这才想起,一切尚未结束。她回身瞧了一眼屋中,将门关好。
“劳烦公公挂心,他醒了一刻,又昏过去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宫人瞧着心焦得厉害。
秦青打量他几眼,复道:“可是有事?”
“倒是无事,只是陛下实在担心,已经命奴才过来好些次了。将将听着里头声音,还以为蒋大人转危为安,可谁知道……唉!”
秦青垂了眼,只端了水盆继续道:“若是醒了,我会告诉公公的。”
“哎!好!好!好!”宫人点头哈腰,之后便转身要离开,行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了,秦小姐,蒋府方才传来消息,老夫人知晓蒋大人受伤,悲不能抑,不慎跌倒,昏迷过去。”
“祖母可还好?!”
“秦小姐放心,陛下已经着令尊大人去蒋府,人如今已经醒了,就是……”
秦青捏紧了盆沿,稍息才道:“谢过公公了。”
“哎!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外头月色朗朗,秦青抬起头来,正瞧见那一盏瑶台镜,原来,竟惶惶便近一年中秋了。
“吱呀——”
秦青端了新药再进去的时候,蒋岑正往被子里藏着什么,见她进来,便就努力勾着脖子看,憨得她不觉笑了一道。
“吃药了。”
蒋岑摇头:“手伸过来,我送你礼物。”
“礼物?”此时此地,能送出什么来?秦青狐疑瞧他,但见他努努嘴,示意她放下药碗。
无奈,她终是伸了手去。
下一刻,皙白手腕上便被系上了一根红绳。
那红绳是几根细细的红线编起来的,只是手法很是简陋,倒是合适。
秦青瞧了一刻,似有所觉,问道:“这就是你在仙界跟月老偷的红线吗?”
“嗯!”
“……那眼泪变的珠子呢?”
蒋岑神秘兮兮道:“就在上头呢,你只是瞧不见。”
秦青瞅他:“不是说你是仙人,能凝泪成珠?那我为何瞧不见?”
“因为我现在下凡了,你我现在都是□□凡胎,怎么能瞧见仙人的东西?”
能怪谁呢?怪只怪她信了他的鬼话。
秦青复又端起碗来:“喝药!”
“你说了不嫌弃的!”
“哪那么多话!喝药!”
“凶死了……你好凶。”话虽是如此,在秦青扬手的瞬间,蒋岑已经接了碗去,只紧接着就可怜巴巴看过来,“我疼。”
他倒是没夸张,这身上包扎得虽是严实,可也如何是坐不起来的。秦青是用一个长枕替他微微撑了一半身子才不至于蹭到箭入的地方。
如此,一碗药秦青喂了好些时候,才终于用完。
蒋岑今日喝药很乖,丝毫没有以往的劲。
那时候他三天两头装病,她便就很是顺遂地给他开药。他既是自己作的,她自然不能辜负。
全府上下的人都晓得夫人熬的药闻着都苦,似乎不像是真的药。
每每押着蒋岑喝,都跟打仗一般。
蒋岑也不是不能吃苦,可偏就是这秦青熬的喝不下,一碗药从热到凉,能耗上半宿。
关键是,这人不长记性,仍旧乐此不疲。
此番秦青收了碗,坐在床边抬了手去贴他额头。
“奇怪。”
“怎么了?”蒋岑眨眨眼。
“今日怎么不嚷嚷了,苦吗?”
蒋岑想了想,突然伸手过去,趁她不备便就将人勾下去亲了一口。
“……”
“苦吗?”蒋岑问。
秦青跟他贴得甚近,口中被他不怀好意地侵染,竟一时间品不出苦是不苦来。
“是不是不够?”蒋岑啧啧嘴,“那我……”
“苦!”秦青立时就退远了些。
蒋岑嘻嘻笑起来,就见边上的女子正色问道:“你方才,听见了吧?”
秦青观他面色,终究转过头去:“你伤得很严重,内伤本就未好,外伤又深入骨。后者尚需时日,前者必须静待。倘若你再有差池——”
她顿了顿,生硬道:“蒋岑,前世今生,我等了你三次了,你可知,再无第四次?”
蒋岑心下一纵,又如何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三次,一次十五年,这后两次,竟是这般接连而来,不叫人喘息。
他何德何能,叫她守他如斯。
“这药不是神药,你便就是一日灌下一缸,该如何,还是如何。”秦青沉声,“仰家的天下,你守了两辈子,值吗?”
蒋岑动了动唇,却是未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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