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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魔神即将觉醒的传闻甚嚣尘上,座下魔将饕餮、浑沌、穷奇匿于人间。
魔将梼杌、麟银坐镇帐中,统领魔军,先占子鹿、再攻逐月、后占西函,一路北行、拥兵北狄,得人族归顺,号鬼族听令,万魔朝圣,威慑三界。
朝凤射羿结盟,投诚玄雍。
太涵受仙族庇佑,孑立于世。
据说梼杌与麟银在魔族封印松动之初便匿居于子鹿境内的金雁山上。
*
他们就快到蓬莱了。
多亏了殷洛昏睡时间越来越长,青泽一日里几乎大半时间都在飞行。
到黄昏的时候,殷洛睁开眼睛,咳了两下,起初仍是被抱着飞,后来被放到地上,提着衣摆跟在青泽后面,慢慢穿梭在被废弃的稻田中,袖口被兀自生长的稻杆间或扯挂着。
稻田地面凹凸不平,翡翠、碎石、残骸、沟壑、暗渠、车痕、蹄印、田坎都被茂盛稻杆遮挡,一脚踏空便会栽倒在地。
稻花一路摧枯拉朽、明黄火焰似的地烧遍了山头,又哀哀伏在地上。浓黑赤红的云好似也在天边滚滚翻腾燃烧,沉沉涌进人的肺腑,呛得喉间都是燥烈的火,唯有缝隙间透过焦香的、灿灿的光,把天幕自上而下染得半红半黄,似被烤灼的皮肉。来来去去的都是兵荒马乱的痕迹。沉重的、裹着腥锈色的、巨大的铁箱堆积在被荒弃的稻田里,沿着不同人逃亡的一路,石缝里都是碎裂的宝气珠光,直到彻底断绝在某个血迹浓稠的沟壑中。彻底坠落下去。
殷洛也好几次差点坠落下去,虽然都重新站稳,却笨拙得好似蹒跚学步的孩子。
青泽用剑拨开稻杆,回身伸出手。殷洛顿了两秒,把手搭在青泽手上,被一把拉了过来。衣摆拂过稻梗,拨弄得沉沉土地一片心笙摇曳,黄澄澄地、微风拂过似的荡着干燥的余波。
到休息的时候,青泽想着殷洛连着吃了这许多日的水果杂粮,应当有些气血不足,就出去给他捉了只野兔。
一路提溜着耳朵拎在手里,趟过稻花,慢慢走了回去。
殷洛没有坐在原来的地方。
青泽停下脚步,看了看仍在挣扎个不停的野兔,把它放到地上,化出长剑,拨开稻梗。
野兔动了动耳朵,逃也似的倏忽就不见了踪影,稻梗下掩着一个蜷缩在地的人。
紧闭双眼好似安眠,头发泼墨似的搭在泥泞土地上,衣服因为近日的波折又有些破损、四处沾着沙烁。
再不愿见到的画面,看太多次也就习惯了。
青泽走到殷洛身边,蹲下身,擦了擦他脸上的灰,想把殷洛扶起来。
却失败了。
青泽把手掌翻转过来,看见几道清晰的血痕。
殷洛身上一直飘飘渺渺的黑气好似第一次化成了实体,冷冷的、刃锋似的刮在他的指尖上。
下一秒便是一道凶戾的魔气迎面挥来。
一整排稻杆被齐齐刮断,先是向空中高高腾去,又四散飘落。
像下了一场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干燥的、榨不出一滴水的、正在枯萎的雨。
淋在他们身上。
青泽毫无防备,侧身欲躲,竟然一时不察、仰面摔倒在稻田里。
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因为光线变化忍不住虚起眼睛。
绵延万里的稻米黄得像太阳。
殷洛翻身坐在他身上,挡住阳光,紧紧压制住他,手指掐着他的脖子。
墨韵荡漾的双眸红得像鲜血。
明晃晃的太阳就在红艳艳的鲜血中沉沉地坠到了青泽心底里。
被他从未承认的、说不出的悲怆吞没。
他以为自己千帆过尽,也从一开始就知晓殷洛的结局,临到了,也还是很难过。
每次殷洛晕倒他都祈祷殷洛仍能作为一个人醒来。
可骑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哪里都是殷洛,却已然不是殷洛。
是披着殷洛皮囊的魔。
他们都快到了,竟然只能到这里了。
他自认这段时间没让殷洛受委屈,殷洛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稻花摇曳,红云似火。
双目猩红、瞳孔苍白的男人坐在青泽身上微微颤抖着。
青泽缓缓抬起手,凝聚的灵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杀机。
那就让他给殷洛一个解脱吧。
他一手扣着殷洛线条漂亮的侧、腰,另一手于掌心间凝聚起小小的、锐利的青火,隔着半寸的距离,从腰。窝之下、沿着殷洛笔直的、绷得几乎快断裂的脊椎缓缓上移,最后停留在肩胛骨的正下方。
殷洛似乎对此并无察觉,手在青泽的脖子上放了一会儿,没能掐得下去,改为一路下移到青泽衣襟领口,把多余的力气都用来紧攒着青泽的衣领。
青泽抬眼看他,只见他长发披散在颊边,双眼紧闭、眉头紧皱,神情痛苦极了。
见殷洛没有要继续动作的意思,青泽的手也就继续停留在原地。
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的稻梗挠得他有些发痒,过了许久,青泽说:“殷洛?”
殷洛唔了一声。
青泽又说:“殷洛。”
他的语气温柔又小心,好似将人捧在掌心里。
正停留在殷洛背后、相隔不过的一寸的掌心上燃烧着的却是越发凛冽的杀机。
只要他凝聚的青火足够锐利,只需要一瞬间,殷洛就会毫无痛苦、毫无知觉地死去。
担心他发现身后的杀气,青泽把另一手改为搭在殷洛攒紧自己衣领的手上,轻轻握住。
殷洛的手惯使兵器,与女子葇荑截然不同,是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殷洛愣了一下,睁开眼睛。
青泽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
他会很温柔的。
青泽面上惯常擒着一抹颇有些凉薄的笑,实则他真正想笑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但也因了这个习惯,哪怕不想笑的时候,也能露出来。
殷洛看了他的表情,紧攒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放松下来,曲肘撑在他身上,俯下身去碰他的嘴唇。
这人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情吃自己豆腐。
青泽呼吸一滞,侧过脸去。
殷洛僵硬了一下,手肘失力,没能直得起身体,伏在青泽身上,像是趴在他怀里。
风拂过稻梗,稻梗扫过衣袂。
青泽侧着脸看了会儿一旁蚂蚁搬家,发现殷洛仍然一动不动。
殷洛在干什么呢?
青泽想。
他忍了忍,没忍住,转回了头。
视线微微下移。
……
——胸前竟然被哭湿了一坨。
殷洛双眉紧皱着,神色简直称得上心如死灰,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挂着一串水珠,不声不响直往下掉。
不、不就是没让你亲吗?!
青泽几乎有些毛骨悚然了。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啊?!
要说殷洛的表情与平日里有多大区别,倒也不至于,无非是多搭上了几滴亮晶晶的眼泪,竟显出几分沮丧得狠了的样子。
青泽看了看自己仍在虚托在殷洛后背的手,脑子里精彩纷呈,终于还是松了口气,卸掉掌间杀气,一把抱住殷洛,灵力化成小针,企图将缠绕在殷洛身上的魔气剥离一些。
手一抱上去,殷洛就不哭了。
身体微微战/栗着,涌出的魔气因为感受到上古神祇生于天地的、强横又纯粹的灵力而躁动不安。
他似乎很难受,却任由青泽动作。
要压制魔气显然比直接斩草除根困难得多。
起初只是沉默地拉锯,渐渐周围一片飞沙走石,风云变幻,好不激烈。
堕落至极的魔气与纯粹清瑞的神力相抗,化为一道道气流划破苍穹。
连云也要吹散了去。
青泽也没想到殷洛体内魔气如此强横,哪怕能转危为安,这次阵仗太大,估计免不了惹人注意。
四周稻花被刮得七零八落,青泽的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过了半晌才长吁一口气,抱着彻底晕死过去的同行者站了起来。
*
啪嚓。
九重天外,观天镜应声而碎。
祥云环绕、金光璀璨、白玉雕砌的宫殿在轻微响动之后回复寂静。
无量太华反扣上碎裂的镜面,在殿内站立了一会儿,道:“执明神君。”
一人道:“臣在。”
无量太华伸出手在玉琢金镶的桌面摩擦两下,道:“率一队天将下凡暗中护送上神。”
那人道:“臣领命。”
无量太华点点头,走回座椅之上,沉思片刻。
——还有,杀了那个魔族。
——臣领命。
*
之前与殷洛体内魔气相争果然动静太大,一直专心扩充领土的魔族竟然被惊动,派遣了一队魔军堵在路上。
他们挑的是道中一个断崖,崖壁似被刀削一般兀立着,嶙峋着直插云天。
面目狰狞、体型巨大的魔兽们嘶吼着形成包围之势,或飞或立,列阵拦住青泽去路,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意味。
魔兵们身形高大、皮肤粗硬、粗大的青筋凸出皮肤,獠牙缝隙间一下一下喷出浑浊的气,俨然是破封而出的战士,不是之前四处可见、受魔气影响转变的、不成气候的低阶魔物。
相貌难辨阴阳的魔将身着银甲,立于阵前、飘在半空中,头发四处飞舞。
青泽暗暗皱了皱眉头。
殷洛体内魔气虽强,但终究也只是作为人族而言,这帮魔兵魔将声势赫奕、数量庞大,俨然兴师动众得不合常理。
再看那飘在空中的银甲魔将,分明来势汹汹,却不急着与青泽对战,甚至踏空飞腾了几下,状似熟稔地道:“清泽哥哥,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可没有你这么大岁数的弟弟。”青泽冷笑道,“——魔将麟银。”
说什么不擅幻术,无法蒙混过逐月主城门口守卫,要同自己一道前往陇下村。魔将麟银幻术天下第一,分明早已与同侪匿居于金雁山,却瞒过了自己去。
麟银嘻嘻笑了几声。
笑罢了才道:“殷洛哥哥似乎是我们魔族中人,清泽哥哥还是把他交给我们的好。”
青泽道:“魔族中人这么多,难道你们要一个个抓回去么?”
麟银道:“这个与别的稍微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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