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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细细密密响着从未听过的、使人骨头发麻、起鸡皮疙瘩的响声。
那声音如此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卖药郎转头看着干燥斑驳的墙壁。
——若再说具体点,近得仿佛正从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母亲房间发出。
可那哪里是人类能发出的响动,分明像是什么贪婪啃噬的动物,一边无法自控地机械咀嚼、一边洒下一地的残渣。
他轻轻掀开被子,垫着脚走下床,猫着腰凑到母亲房间门前。
他在害怕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可他害怕得推开门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听见开门声音,门内的人猛地抬起头。
房间里黑而潮/湿,充斥着淡淡的腐烂味道,只有两道绿莹莹的视线从黑暗中射/出来。
视线的主人有着阴沟里见不得光的、窥伺着的、贪婪猥琐的、呆滞麻木的、老鼠似的兽的神态,手里捧着黑黑的药渣,对着他护食似的龇了龇牙齿,喉咙仿佛变成了嘶哑的拉风箱,呜呜地低吼着,萎/缩发白的牙龈上也挂着药渣。她原本应该是恍然地痴笑着的,因为面部神经已经麻木了,哪怕龇牙时嘴角仍诡异地上/翘着,并不自觉留下涎液,显得神情似惊慌、似威胁、似疯狂。
她的身体已经干瘪细小得不成样子,仿佛只剩下皱巴巴的大脑袋顶在骷髅架上,蜷缩着窝在墙角,把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野兽的窝,连真正的、肥硕得不正常的老鼠从她身上爬过都毫无察觉。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母亲一向爱好整洁,她的身体因为年轻时吃的亏比寻常人老得快些,可饶是老眼昏花四肢麻木头脑昏沉的时候也还记得每日对着镜子认认真真梳理花白的头发。哪怕老了,也仍是个体面的老太太。
此时房间里乱七八糟,地上铺着石块,石块上是药渣、乱七八糟的垃圾、被损毁的家具、破破烂烂的衣料、腐烂的食物、一滩滩失禁后留下的腥臭水渍。肥硕的老鼠、螳螂、蛆虫肆无忌惮地在地上爬来爬去。
这些日子,她就沉浸在这样的垃圾堆里,出房门时装作一副常人模样,一旦紧锁着房门,便同鼠蚁比同儿子更亲密。
卖药郎后退两步,看见她重新低下头啧啧作响地舔/着指缝间的药渣,阖上门,走回自己房间。
“艹/他奶奶的……”
他心不在焉地在桌上摸索了许久,直到碰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找打火石,对着窗户啪啪点了好几下,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只见几抹转瞬即逝的火星,气得扇了自己一巴掌,才终于点燃了火,一手挡着不存在的夜风,一手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烛灯。
烛芯哔哔啵啵燃烧着,卖药郎在沉默的夜色里看着烛火暗淡下来,终于闭上了嘴,知晓应当燃到最下面的部分了。
烛火马上就要熄灭了。
卖药郎这样想着,抹了把汗,终于拿起了烛灯,拉开放钱的抽屉。
抽屉是木头制作,用了许多年,表皮磨得平滑圆润,显出淡淡油光。里面横七竖八卧着一个个简陋的小布袋子。
除了睡前刚扔进去的那个,每一个都空空如也。
“草。”
终于油尽灯枯的时候,火苗咻地熄灭了,夜色比点灯前更黑。他阖上抽屉,放下灯座,想起了那个姑娘、那个书生,还有那些画。于是怅然地滑坐在地上,粗糙的双手捂住脸,无声地掉下泪来。
你妈/的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为你/妈/的什么啊。
翌日,母亲仍是早早起了,在门后淘米,见他出来露出有些心虚的讪笑,低下头跌跌撞撞又努力地忙碌着,只在听见他道别时抬起头欸欸应了几声。
其实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好了,唯独神志仍是清醒的——抑或她表现得好似清醒。卖药郎说了声我出去了,便推开门,开始了一日的工作。
自那夜起,他不再将银两放在母亲能找到的地方,却会每天在原本放银两的抽屉里放上一颗神鬼丸,然后在每一个窸窸窣窣的夜晚彻夜难眠。
“后来神鬼丸越来越少,几乎称得上有价无市,况且许多家境普通的村民之前为了购买神鬼丸已经捉襟见肘……外乡人便派发了许多种子,说是神鬼丸主要的药引,名曰麻蕡,让村里人种了,采麻蕡叶来抵药钱。他说他的麻蕡也是从山门里带出来的,现在已然所剩无几,而偌大人间,只有得陇山才能种活麻蕡。因为炼药辛苦,所以一大筐麻蕡才能抵一颗药。”
回忆实在太长,卖药郎挑挑拣拣说了些不太隐私的,因为说得太久有些口干舌燥,停了片刻,拿出个竹筒喝水,放回竹筒时看见话语间越来越多的、嗡嗡盘旋在神鬼丸上的蚊蝇,习以为常地啧了一声,伸手挥开了,熟练地把布折过来搭在药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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