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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泽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殷洛才发现这人也才生得青年的模样。
他说:“我叫宋清泽。”
想了想又说:“你也可以叫我清泽。”
殷洛摇摇头,道:“我们并没有那么熟。”
那个叫宋清泽的术士一贯似笑非笑的脸上流露出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瞬失落神色,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刚刚二十出头、还带着些孩子气的青年。
——可殷洛已经知道他的实际年龄估计不会比开国皇帝年轻,也必定曾露出同样的表情做过不少任□□情。
·
次日,清晨。
殷洛照常上了早朝,回来传了早膳。内仕领着御膳房随侍端了菜进来,先试了毒,待饭菜放好后便挥退他人,只余内仕低着头,手握拂尘侍立在一旁。
桌上的菜式都摆出了精致的造型,放在或玉石、或玛瑙、或彩瓷所制的华美餐具中。刚才上菜随侍报的名字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这道菜是“金鱼戏莲”,那道菜是“黄葵伴雪梅”,这糕点是“广寒桂花糕”……色香味俱佳,且鲜且美。皇帝用的也是晶莹剔透的玉碗,使的是华美雕花的银筷。
莫说寻常人根本吃不到这样的佳肴,光是这满桌盛放吃食的碗筷,但凡有一样被拿出去了,也够一大家子人衣食无忧大半辈子的。
殷洛却兴致缺缺,虽然每道菜都雨露均沾地夹了几筷子,却完全不像在品尝珍馐,仿佛只是为了单纯的填饱肚子,若是旁的人看见了,必定会觉得他暴殄天物。
不一会儿,他示意内仕,撤下早膳。
那内仕抬起头来,说:“还剩这么多菜,撤下去可就直接进了泔水桶。皇帝陛下也太浪费了。”
殷洛道:“你若是想要伪装,就伪装得敬业一点。”
内仕道:“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我再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他全然不顾礼数,径直坐到殷洛旁侧的凳子上,看着桌上的佳肴,闻了闻,拿起殷洛刚才用过的筷子,自然而然地吃了起来。
食罢,努了努嘴,道:“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吃。”
青泽自幼吃尽了仙桃灵果,自然难以被所谓的凡间珍馐讨好。
硬要说的话,还不如他曾经在极东村吃的那碗重盐多油的小面。他那时候弱小得微不足道,烦恼和幸福也微不足道,却足以满满当当填满整颗心。哪怕是被刻意捏造的、假得不能再假的身份,当时的心情也是真的。
青泽陪着殷洛待完了在皇城里的最后几个月。
殷洛曾经被先皇亲赐过一位皇妃,尚未登基那皇妃就意外身亡。殷洛登基后数年不曾立后纳妃,后宫空置。老臣们数次谏言。奈何殷洛原本就是位常年领兵征战的皇子,登基后更是同时手握军政大权。先皇软弱,现今执掌要务的都是殷洛的亲信。是以他一意孤行,也无人能奈何他。
世人向来欺软怕硬,他被打压多年,仗势欺人者不知凡几。一朝得势,却都俯首听命,山呼万岁。
青泽坐在一侧桌角上,把玩着砚台,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问:“所以,吞并他国就成了你咸鱼翻身的踏板?”
殷洛的心理素质显然非常人能比。面对着日日不请自来的绑匪临危不乱,面色如常地低头批阅着奏折,答:“那些原本就是我们的疆土,是高宗皇帝怠于朝政,才被别国抢了去。夫子幼时教育皇子们,最爱说的便是要我们戮力勤勉,忍常人所不能忍,克复故土,威慑蛮夷,重振玄雍之威,救国民于水火中。”
皇帝陛下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奏折本,长长的睫毛在金玉烛台火光照耀下投射在其中一摞上,宛如一条摇摇晃晃的细长吊桥。青泽眯起一只眼睛,伸出根手指比在斜前方,吊桥上便孤零零站上了个人。
真有趣。
“那你们的领土又是从何而来?黄帝军在人魔大战中取得了胜利,才有了人族血脉的延续。当今七国皆同宗同源,却彼此内讧、战火不断,说穿了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罢了。你说救万民于水火,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过得不好?”
“七国之中,玄雍并不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战火也不可能因为玄雍止战而平息。朕无非是胜得比他们多些,若朕败战更多,玄雍式微,你这番话怕是又该对别的哪国皇帝说了。”
吊桥垮了下去,奏折上只剩下手指的剪影,青泽放下手指,睁开另一只眼睛,发现殷洛抿了抿唇,眼睑低垂,不知是在说服青泽还是在说服自己:“虽然过程残酷,但用它来换取玄雍如今的国力鼎盛、未来的千载长存……是必须的。”
“千载长存?我见过不止一个鼎盛的王朝,可没有一个能千载长存。”青泽嗤笑一声,“所以我最讨厌听大道理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你们明明那么不容易才积累一点文明,用各种自以为是的理由摧毁这份文明的也是你们。”
青泽所说的“你们”,指的必然不止是玄雍国人。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多么愚蠢荒诞的言论似的,哭笑不得地不知该如何表现它的可笑。
殷洛的脸色有些难看,批阅奏折的动作停顿了好几秒,直到一滴墨汁从笔尖滴到奏折上才放下笔,阖上奏折,抬头直视青泽,一字一顿道:“宋清泽,你是寿数绵长的能人异士,可以把这俗世看作一场好戏。可朕只是个凡人,一生匆匆数十年。玄雍是朕的国,也是朕的家。无论玄雍能存多久,只要朕一日是玄雍的帝王,便不能让它败在朕的手中。”
青泽也看着他,放下砚台,身子凑到殷洛面前,眯了眯眼睛,颇为恶意地对着下意识将脸向后躲的男人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逼宫弑父也是为了玄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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