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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海到大荒东北并不是一个足够近的距离。
青泽在岛里最渴望的事情便是破开结界,白泽告诉他破开结界后哪里都可以去、唯独不要去找应龙,他答应了。可他出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应龙所居之处。
他这条路走得奇怪,初时忙着赶路、形色匆匆,临到近了,脚步却慢了下来。一路行来,看了诸多从未见过的山川河流、村落城镇、男女老少、悲欢离合,他想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诉应龙,又害怕应龙觉得无趣。想着想着,发起了愁。
在临近凶犁土丘的一个小镇,青泽连歇了三日,歇了三日也没想清楚,自己应该因什么样的理由来寻他。也是在这个城镇里,他第一次住了客栈。他耳力好,能听见隔壁房夫妻的争吵、楼下小孩的哭闹,能听见大厅里一人说:“唉,这黄河洪水泛滥,鲧治水治了九年,还是无功而返。我父母年迈,都在中原一带,已经无法联系上,也不知情况如何。”另一人说:“何兄莫急,现在鲧的儿子禹以疏代堵,据说已经平了大部分的水患,唯独那淮水,不入东海,难以疏导。待平了淮水,何兄便可和父母联络顺畅了。”
那何兄道:“但愿如此。”
困意袭来,耳畔声音越发朦胧,青泽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终入深山。等他走两步停一步、迟迟疑疑地登上了凶犁土丘,却只见满目荒凉黄土,往里走了,走着走着被人叫住,回过身来,发现女魃站在他背后。
女魃的态度比当初友好许多,告诉他,她的伤势恢复泰半,应龙见她已经可以短时独自活动而不招至旱情,便下山去了,说是要去淮水,数日便归。
说罢她向青泽建议,若是青泽不急着走,可以在这里等。
青泽想了想,决定直接去淮水寻应龙。
一路上,他听到人说,应龙时隔数百年再次显灵,以尾化地成江,助淮水东流入海,只待其擒获水怪无支歧,便可永平水患。
这次他赶时间,一路问了,又使了些腾云驾雾的法术,赶路速度就快了。
他可是有一肚子的话。
应龙若是不肯听,他便……应龙是不会不肯听的吧。他也是过了几百年才突然意识到,应龙对他说“太苦了”的时候,露出的表情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应龙起初视他如敝履,最后却拿着那瓶味道奇怪的药,一边拒绝了他再次送药的好意,一边第一次露出了他看不懂但绝不能说是敌意的神情。
他想问问应龙,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还想问问应龙,走之前是在自己洞窟门口等待着什么呢?
但为什么选择的水潭正对着白泽的洞窟呢?
为什么白泽会这么警告呢?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
但无论应龙回答了什么,他都有一句话想告诉应龙。
他是漫天繁星里最不起眼的那颗,无法与应龙在夜里仰头所见之皓月争辉,只有那句话,是他能对应龙捧出的最璀璨又纯粹的东西了。
他想了许多事情,唯独没想到,等到了淮水,看到的竟然是应龙身死的场景。
那天不曾落下一滴雨水,不可见一片云朵,只剩明晃晃的太阳汗津津地正挂穹顶,青泽被阳光晒得半眯眼睛。
杀他之人是个普通的人族,用了一柄普通的青铜剑。应龙的血沿着青铜剑滴滴答答从被捅破的心脏流了下来。那人再一挑剑柄,应龙身上的血便飞溅了出来。
应龙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最后他瞳孔里印出一片金灿灿的太阳,在掉落淮水河底前最后一句话竟是‘可真真是个好天气’。
最前方理应是斩杀应龙一行人的首领,看了看剑柄又看了看地面,唯独不去看那淹没尸首的涛涛河水,只是侧过脸问:“他……当真是死了?”
身旁一耄耋老者答:“当真是死了。”
青泽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如坠冰窖。崖边张着大大的结界,上面流淌着密密麻麻的印记。那印记细细看了,竟然是什么符文。结界上闪烁了一会儿金光,又恢复隐形——竟是仙族的手笔。
结界里的一行人似乎听不到结界外的响动,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他们走时拖走了一只状似猿猴、白头青身、火眼金睛的妖怪。那妖怪被锁链锁住脖颈,已经奄奄一息,想必就是水怪无支歧。
待一行人走了,结界才解除,青泽跑到崖边,跳进了湍急的河流。
河水浑浊,一片昏黄。因为无支歧作祟,河床早已枯萎,铺陈着鱼虾的尸体,海草像枯干的头发,软趴趴地缠绕蔓延在底部。河底苍凉颓败,和岸上城镇的勃勃生机截然相反。
应龙身上伤痕累累,鳞片已无当初青泽在屿内水潭远远觑见的光泽,昏黄的河水包裹着他,在鳞片缝隙留下细小的沙粒。饶是狼狈至此,仍能窥见昔日的威仪。青泽颤抖着手摸到龙的头部,颤声道:“应龙、应龙。”
没听到回复,他又唤:“应龙、应龙。”
他使了法术,想把已经僵硬的龙身带走,可龙身重若千钧,竟似牢牢紧贴在河底一般。
青泽只得在其上施了一层层的保护禁制,又团了稍微干净点的河沙拢在禁制上作为掩盖。
他要去找白泽、白泽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泽一定会有办法的。
*
白泽说:“应龙?你这次出去遇到应龙了?“
博学多识的上古神兽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委实多余,看着跪在面前的青泽,伸手去拿茶杯,一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去。
白泽惊醒似的看了看翻倒的茶杯,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茶水滴滴哒哒从茶几滴落,在地上积出一团小小的水洼。
起初是圆圆一小团,不多时就有些变形,从一侧淌下来,汇成一道涓涓细流,一直向白泽的座椅蔓延,打湿了他的鞋边。
白泽移开脚,神色恢复如常,道:“青泽,唤人进来把茶水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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