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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只得命人奉茶来,见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尊羊脂玉雕的观音像,一看便是上好的玉质,忙道:“公主怎能如此破费?本宫生受不起。”
要是她记得不错,早在日前湘平公主就已经随过礼了。
湘平抿唇道:“本宫难得过来看望,莫不成两手空空?那旁人不光是笑话林昭容你,恐怕连本宫也得一起取笑了。”
林若秋心道这位公主倒是个磊落直爽之辈,只得命红柳好生收下。
“那尊观音像乃镇宅之物,可护佑你们母女平安,记得摆在殿中醒目之处,便可挡挡邪气。”湘平叮嘱道。
林若秋见她举动殊为平常,看不出有何异样之处,且她与湘平素未谋面,这位公主殿下为何特意要来探视她呢?
林若秋轻轻咦道:“公主此番前来,应该不止为和本宫说这些话吧?”
“难怪皇兄总说你聪慧,果然不错,”湘平公主笑了笑,继而脸上却笼罩上一抹愁容,“实不相瞒,本宫也想沾沾你的喜气。”
林若秋这才想起,这位公主嫁给中书侍郎陈武,成婚已经三年,可至今膝下无有所出,难不成这是楚家人的通病?
湘平轻轻叹道:“子嗣上的事当真是愁人,皇兄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独独本宫始终无此福分,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汤药,始终也不见效……”
“大夫们多说公主您有恙么?”林若秋好奇道。
湘平摇摇头,苦笑道:“恰恰相反,他们都说本宫与常人无异,可若真如此,为何本宫总也生不出孩子?”
其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夫畏惧湘平的身份才不敢说实话,另一种则是……问题出在驸马身上。
林若秋遂问道:“不知您可有请人瞧过驸马爷的身子?”
湘平愕然,“这干驸马什么事?”
林若秋不禁扶额,显然时人总以为无子是女人的责任,却想不到男人也有不孕不育的哩。当然楚镇算是个例外,他这个是从外观就能看出的病症,那些看不出来的呢?
林若秋想了想,换一种方式问她,“那不知驸马府上的侍妾可曾有孕?”
湘平笑道:“这便是胡言了,驸马府上哪来的小妾?莫说他不敢,就算他有此心,本宫也绝不会容许的。”
这便是皇家公主的好处吧,可以堂而皇之的独占一个男人,公主象征着君权至上,君权自然是高于夫权的。林若秋对这一点其实颇为羡慕,当初她之所以甘愿进宫,而非嫁入寻常门第,无非就是看穿了这一层:倘若一定要与其他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她宁愿嫁给皇帝老子,在宫中偏安一隅,而不必为琐事所扰。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脱离她的控制。她为楚镇生下了儿女,这个男人也终究成为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了他,或许她日后也免不了陷入厮杀之中——杀死别人,或者被人杀死,这大概是不得不走的路途。
可是话说回来,这世上究竟有谁能真正恣意呢?哪怕出身高贵如湘平公主,如今她亦有自己的烦恼,她反倒羡慕林若秋呢。
林若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轻轻朝湘平公主道:“不管怎么说,下次您也请大夫顺便瞧瞧驸马爷吧,若无恙,各自也都好安心。公主您福泽深厚,想必定能得偿所愿的。”
“那便借你吉言了。”湘平公主笑道,看看时候已经不走,便起身告辞,“本宫还得去看看母后,就不多耽搁了。”
林若秋自然不会拦着人家母女相见,且湘平公主与她不过萍水相识,魏太后才是至亲,这层关系她还是理得清的,便只让红柳好生送客出去。
湘平公主犹豫片刻,还是返身说道:“母后素来有些左性,又不易听人劝阻,若哪里得罪了你,还请昭容海涵。”
林若秋汗颜,“公主此话令我实实生受不起,若说得罪,原是我对太后娘娘多有冒犯,还望太后与公主多加宽宥才是。”
湘平笑了笑,“你何须自谦,皇兄对你的看重咱们皆瞧在眼里,岂是旁人所能比拟?本宫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区区昭容之位算得什么?”
怪道皇帝称公主性子直,这也忒直了些,只差明说她能问鼎后位了。林若秋只得尴尬的保持沉默。
湘平长公主离去之后,林若秋便坐在床头发起了呆,凭心而言,她真的没有一点觊觎后位的念头么?她不敢说没有,偶尔——只是偶尔,她也想走到楚镇身边去,而非像现在这样只能仰望着他。
可她也相当有自知之明,像她这样的,做个大户人家的冢妇都勉强,遑论一国之后。皇后不单是陛下的妻子,更是天下人之母,她必须拥有足够的手腕与美好的品行,这些林若秋都不具备。倘若楚镇是个平常人,她或许会很放心的说自己愿意成为他的妻,但既然有这层君王的身份桎梏住,她便会牢牢告诫自己,自己不过是御花园中最寻常的一株杂草,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永久钉死在心里。
至少对现在的她而言,这一点还不难做到。她与楚镇才相处了一年,感情再深也有限,可是,天长日久之后呢?
林若秋忽然不敢想象下去了。
眼前一股清香扑鼻的气味袭来,林若秋倏忽抬头,就看到楚镇端着一碗红枣乌鸡汤,目中颇有调笑之意,“要不要喝?你求朕,朕就给你。”
那不加盐的肘子汤早就喝腻了,林若秋迫不及待想要换换口味。不过她可拉不下脸为一碗汤去央求,便只翻个身,用被子将脸挡住,“陛下爱给不给,臣妾才懒得理会。”
楚镇只得暂且放下瓷碗,伸手去扯她衣裳,好不容易才将那块被褥拉下来,却发现林如秋面上泪珠纵横交错,大有奔流入海的架势。
楚镇愕然。“就因为朕不给你喝汤,你哭成这样?”
这心志未免太脆弱了些吧?
虽然不是为这件事,林若秋只得借题发挥,抽抽搭搭的道:“您欺负我,吃点东西还和小猫小狗一般赏赐逗弄,您干脆饿死我得了。”
她想自己大概真是产后忧郁症发作了,大有种无理取闹的劲头,这个在男人眼里就叫做矫情吧?
楚镇只得拥她入怀,轻轻叹道:“行了,朕知道你委屈,朕何尝不是?其实你何必理会那起子小人的口舌,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难道言语还能化成刀子?放心,有朕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分毫。”
显然他以为林若秋是为宫内外的闲话生气。毕竟人人都以为琼华殿上下盼着是位皇子的,如今生下来是位公主,可不就趁了那伙子杂碎的心愿么?
楚镇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恨恨说道:“朕总得好好理一理宫中的舌头,再这般纵容下去,不定还会造出什么谣言来。”
林若秋趴在他膝盖上,眼泪还是汩汩流淌着:一半是伤心,一半则是无法明说的冤枉,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子公主的,也不在乎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她只是——只是自己也搞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哭,简直毫无道理。
楚镇为她拭净了泪,这才将她的身子扶正,又舀起一勺汤,细细吹凉之后递到她唇边,“喝吧,朕不闹你了。”
林若秋望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情不自禁地张口咽下,模样十分乖顺听话。
楚镇笑道:“才将把朕的衣裳都哭湿了,这会子倒和没事人般,朕不禁想起刘禹锡的一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你说你是无情还是有情?”
林若秋见他眼中泻出温柔来,心情却十分忧桑,她恐怕真是有情哩。
可她宁愿自己依旧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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