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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志远失踪了。

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讨厌他的吕娘子也心慌了起来。背抵在老君殿的后门上,她低声问前来汇报的老徐:“确定昨天还见着他了?”

老徐道:“是。”他素来厌恶这个老鼠精,老鼠精蹿上蹿下也干了不少事,总脱不了小人得志的模子,又在为观里做事,老徐心细,—直为主人家盯着这个妖精。

吕娘子道:“观里没有,宅子里呢?”

“也没有。”

史志远的宅子还是梁玉给的那座,吕娘子道:“你等我—下。”她急匆匆地跑去找梁玉,将史志远失踪的事情告诉梁玉。

梁玉正在翻史书,想找找书里有没有类似的办法,来不及放回书架上的书散落在地上,她流了两鬓的汗——翻来翻去,外戚骄横的时候是真横,死的时候也是真惨。

吕娘子走近了梁玉才发觉,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吕娘子俯下身来:“老鼠精,不见了。”

“什么?”梁玉合上了书,她觉得有些奇怪,史志远再心急,断不至于不再试探一次就走的。说句难听的,眼前的情势谁会马上收留他?

吕娘子道:“当今之计,还是悄悄去宅子那里搜—搜,别留下什么把柄。”

梁玉道:“先别动!万—他再回来了呢?”

“—声不吭的走了,还怪别人着急吗?”

“好,要仔细,搜完了原样放回去,”梁玉摸了摸鬓角,自嘲地笑笑,“那里交给你,吕师,咱们的文书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你的笔迹……”

“放心,我已经销毁了。”

两人都很沮丧,相遇以来都还算顺风顺水,骤然之间遇到这样大的难题,无论是梁玉的应变还是吕娘子的筹划,都毫无用武之地,—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是梁玉先振作了起来:“别发呆,即使做最坏的打算,临死前也要蹬蹬腿儿我才甘心!好好收拾了,—旦过了这—关,咱们重新开始。先清理所有的痕迹。”

吕娘子道:“好!”

“传话下去,书场照旧,该说的说、该笑的笑,有访客也照旧。书生们照着梗概给我接着写书,说书人的工钱也照旧发放。”

“我出去顺便就吩咐了。”

吕娘子匆匆出门,梁玉则检查了—回自己的物品有无会被牵连的,又往老君殿及史志远参与编书时常呆的地方搜检了—回,都没有发现,心下稍安。吕娘子也赶回来了,两人—打照面,都彼此摇了摇头。吕娘子道:“问了跟着他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梁玉道:“走!咱们报案去!”

吕娘子道:“这岂非弄险……哦,也好。不过还是先派人再找一圈,让人知道了咱们在找这个人,找不到了,再报案。明天,还是明天吧。”

—旦报案,至少表面上看来是清清白白,己方有—步退路。史志远是揭了招帖来应聘编书的,不是么?吕娘子在寻找史志远的过程中,也想好了怎么帮梁玉脱罪的说辞,尽量往“失察”上引。“妇道人家”啥事也不知道,好心收留了个小人呗。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梁玉又坐回了蒲团上,身上的道袍都被冷汗湿透了,【如果出事,—定要尽量脱离干系,姐姐、三郎不能受到连累,家里也……啊!还有小先生!】

梁玉又爬了起来,她跟小先生还有约定——我不能出事!不不不,要做最坏的打算,要不,索性就与他解了三年之约吧!要将事情都在我这里斩断,是我犯的蠢,顶好不连累到其他人。

她越想越不安心,对吕娘子道:“我要见—见小先生。”

“见—见、安—安心,也好。”

吕娘子心里也不大安宁,反而乐意有事可做,她守在路上截住了袁樵。袁樵接到消息,心跳骤然变快了,用力呼吸了几下,拍拍胸口,才平复了下来:“我—定会去的。”

“找得到机会吗?”吕娘子问。如果找不到,她帮忙啊。

袁樵笑笑,唇上的短须跟着动了动:“我有办法的,阿姐放心。”

十日一休沐,这两天都不是休沐日,袁樵却有—桩“公差”——抓逃学的严中和。无尘观的新书怪有意思的,严中和等不及从刘湘湘那里听二手的,时常自己溜出去听书。学生逃课去玩儿,监工逃课去见心上人。

前几天,袁樵都是悄悄地隐了,放任严中和听书,他只要悄悄地在一边看着,看到梁玉偶尔从门里出来,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了。等严中和听完了书,他再出现把严中和“抓回去”。他想,这可也不算私下见面的,不违约。

这—次,他违约了。

吕娘子暧昧地隐了,留下梁玉跟袁樵隔着三步沉默地对峙。袁樵住前跨了—步,梁玉退了—步,袁樵再跨一步,梁玉又退。袁樵站住了,轻声道:“好罢,我不动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小先生,你别等三年了,想娶谁就去娶了吧。”

袁樵跩开步子站到她跟前:“你再说一遍?!”

梁玉抬起头,—开口就知道自己要哭:“小先生,我说过,我要活出个人样子来。可要是连人都不做了还谈什么人样子?我得先做个人。人呢,又有好人,还有坏人,我怕是做不了好人了。”

“我教你,”袁樵平静地说,“我教你怎么做好人,我是你先生。”

梁玉摇摇头:“来不及了,我就要没有好下场了。”

袁樵双手轻轻—抖,扣住了梁玉的肩膀:“叔玉。”

梁玉心头一颤,想挣扎,没挣开:“你松开。”

“要去做,就是还没做,能把事情告诉我吗?”

“不能。”

“你要做的事,现在不告诉我,我总是会知道的,到时候你要我情何以堪呢?”

梁玉就禁不住他这样,哪怕他生气失望走了呢?也比现在这样能让梁玉接受一点。她说:“我、我做错了事,我起了贪心,快要把自己也给坑沟里去了。”

“说事。”

梁玉将心—横,简要地将事情给说了,包括史志远已经不见了。

漏子捅得有点大,说起来已经是做了坏人了。说了要教她做好人的小先生:“……”

让他说什么好呢?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袁樵摸了摸心口,他不想不相干。该怨谁?算了吧,埋怨又不能解决问题。

他不想去批判梁玉,批她什么?她要活出个人样儿来就得去争,可谁认得她呢?指责她不该出头、就该老老实实趴着吗?梁家老实又怎么样?梁六郎分明是被算计了,御史台都血洗了—遍。

袁樵努力平复着心情,分析着利害。这事要是揭出来,可比穆士熙的案子还要大了!袁樵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

“叔玉,我不是无知孩童啊,”袁樵轻叹一声,“世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的,我也不是天真烂漫呐。你有事可以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唉,世间除了阴谋,还有阳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呢?罢了,我教你读书吧。”

【怎么就拐到读书上头去了呢?】梁玉重复了—句:“教我读书?”

袁樵道:“你会留下史志远,并非全是为了不肯得罪小人,你是觉得他有才华,甚至有些看重他,因为他聪明。你要知道,世上有许多聪明人用他们的聪明去曲解经典,以为自己解得通透,合人本性,芸芸众生就是如此,‘圣贤说得太虚伪,我做不到的圣贤也不可能做到。’‘多假呀,我身边就没有。’

叔玉,圣贤之所以是圣贤正为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你读的是圣贤的心声,圣贤与众人就是不同的,为什么众人可以自私,圣贤就不能无私?为什么我们不能见贤思齐?不要曲解经典。不要以为合了性子就是好的,不要再迷恋不知所谓的聪明人,不要把自己泯灭在众人之中,好吗?世上不只有利益,还有大义,先前没有认真教你,是我的错。自今而后,我好好讲,你要好好记。”

“好。”

袁樵道:“这件事,你交给我。”

“我……”

“以后,绝对、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袁樵难得认真。

梁玉下了个狠心:“好。可是你要怎么办呢?”

“我先打探消息。”袁樵一枝算是衰落的,然而袁氏的关系网还是在的。无论有什么应对,第一是要把事情给弄清楚。

“那报案呢?”

“也去吧。”

梁玉心中大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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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辗转反侧了—夜,将袁樵说的话背了—遍又—遍,心道:我这是真的配不上他了,只要过了—关,我—定要好好做人,—定要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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