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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不乐意了:“你干啥?要单过啊?”
“不是说了,要请个先生么?跟我住,给她单立灶,想怎么着怎么着,花用从扣下来的钱里出。”
梁满仓不吱声了。
宋奇依旧微笑,问道:“三姨是要单请一个西席?”
梁玉道:“想找个先生教我读书。”
宋奇为了确认梁家的状态,又问了一句:“三姨想要什么样的先生呢?是教府上小娘子,还是三姨自己有什么用?”
梁玉道:“京城里的事情您肯定比我明白,正想请教您。我想找一个能教我读经史、讲道理的女先生,这样的人多不多,好不好请?”
宋奇心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全家就这一个有门籍的了,圣人的眼睛,毒!
很认真地道:“想来寻常识字的妇人是入不了三姨法眼的。要通晓经史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想请,难。她们多半是名门闺秀,出阁后也嫁与当世豪族,都是母女、姑姪相传,并不会理会外人。又有一种,是犯官家眷,这等人,一是人少,二是多半没入掖庭,流落在外的也不多。”
梁玉道:“要是我就想要这样的呢?”
宋奇便给她出了个主意:“下官可代三姨放出风声去,愿者上钩。等到人来了,三姨再看合不合意,如何?”
“好,”梁玉很快下了决定,“那就有劳您啦。”
宋奇连说不敢,又问梁满仓还有什么要改的,梁满仓踌躇道:“就怕搬起来不利落。”
宋奇道:“只管包在下官身上。”
“那就指望你哩。”
看完新宅,宋奇给梁满仓又定出了搬迁的计划,新府调整一下刚才提到的细节,趁这功夫,梁家老宅打包行李。三天之后,这边完工,那边装车。梁满苍担心的“财不露白”问题,宋奇也婉转地告诉他,他那点钱,在京城算寒酸的。皇帝为了让他不要太寒酸,以后还有一些赏赐。
梁满仓很好说话,完全执行了宋奇的计划,这让宋奇生出了与当初陆谊等人一样的想法:梁家虽然村气十足,但是当家人还算明白,省事。
处理一个梁氏对宋奇而言太简单了,他的心思就放在了两件事情上:一、回复皇帝,二、看梁玉怎么找先生。家还没搬完,人还没训出个样子来,皇帝先不急着见,三姨就是宋奇的焦点了。
对别人,宋奇都有个主意,这些人特别的好归类。给他们定个类别,对应着来都有办法。原本他也给梁玉归好了类,见面之后,发现她不在这个类别之内,一个女子爱读经史,这就非常有意思了!即使是世家大族,小娘子读经的有,读史的就未必多了。
因此,他也就放出了“太子三姨要找女先生”的消息,并且打算围观一下梁玉是怎么挑选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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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后,梁府搬家。
宋奇带着一队车队,悄悄到了梁府,人、物装车,一气拉到长乐坊新宅,开了大门,最后一辆车进门,大门一关。哪辆车里的人到哪处院落,哪箱里的东西又搬到哪里,按着箱上的签子和手上的单子,分门别类地分好。
放下东西,人到前厅集合,车出去。宋奇通过几天的接触,对梁满仓也有一个深刻的认识。告诉梁满仓,他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些都不用梁满仓花钱——他会向皇帝打申请。
梁满仓心情越发好了:“宋郎就说,接下来要咱怎么干吧!”
宋奇这两天跟梁玉打听了一下,梁家上回都学了些什么玩艺儿,然后大摇其头,这些都不是京城生活实用的东西。萧司空一面认定梁家不学无术,一面又把梁家当正经国戚来要求,这不有毛病吗?你跟个三尺高的毛孩子说话,不得蹲下来跟他一边儿高才方便吗?
读书识字当然是对的,寻常人不苦读个十载,就能学成人了?读书慢慢来,你得先告诉他京城是什么样的,把他理出个京城人的样子来!这全家,现在合适读书的就是三姨。别人先改头换面吧!
宋奇摸清套路,先请梁满仓说话,叫梁家人把布罩衫给去了,再叫裁缝来给裁衣服,然后是带了男女奴婢来,让梁满仓琢磨着怎么分配奴婢,别他娘的叫侍候人的奴婢给你种菜,行不?
还有称呼,排序得排好了,长一辈、幼一辈,都按什么办法排序称呼?狗蛋、二愣的叫着,听着也不雅。哪怕是好听点的名字,也不大合适总挂嘴边。叫小娘子小郎君的多好?
想打儿子了,不用自己动手,叫奴婢请个家法不就得了吗?
一样一样,都得掰过来。
养移体,居易气,就是这么来的。
梁满仓大惊:“不学走路磕头啦?”天地良心,上回学的礼仪使过一次就再没用过,手生,动作都不大周正了,这进宫不是给大闺女和外孙子丢脸吗?
宋奇道:“当然要学,不是现在。现在咱们得说说衣食住行,诸般生活。”世家为什么面圣的时候从容?一是家世底气,二是日常生活里举止就已经形成习惯了。
梁满仓心道,先前那两个是萧司空派来的,这个宋郎君是圣人派来的,那还是听圣人的吧。抄着个手,老老实实地听宋奇吩咐。宋奇这才发现,萧司空真是个妙人!觉得梁家不体面,他用什么办法呢?一、读书,二、叫别人别搭理梁家。你不搭理,他就不存在了?
啧!
宋奇就按自己的想法,一一给梁家再掰过来。他告诉梁家人:“不过是习惯而已。站在朱雀大街上看过往行人,谁的脑门上也没刻着姓氏郡望!”宋奇自己出身就不大好,小吏出身,但是干事比出身高的人利落得多,他不认为出身好就代表能力高了。
正讲着,宋奇安排的门上管事来报:“郎君,有位娘子来应募先生。”
宋奇顾不上再讲,请来梁玉:“有妇人应征,不知三姨要如何见她?”
梁玉道:“劳您给准备笔墨,再拿本《论语》来。”这本书是她唯一知道几句的经书,还是船上袁樵给讲的。
宋奇有心看她行事,一一照办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绸袄的妇人,绸面已有些褪色了,人还算精神。进来先见梁满仓,梁满仓道:“那个,啊,您就跟我家闺女说话吧。”说完又后悔,好像不大够像个有派头的老翁!
梁玉与妇人打个照面,问一声:“先生贵姓?怎么称呼?”
通了姓名,这是位姓李的妇人,夫家姓王,梁玉便请她先写几行字。梁玉自己认得最熟的是千字文,就写这个。写了一看,字迹还算工整,可是比起她见过的刘夫人的拜帖,袁樵的手书,又差了不少。
想了一下,梁玉又请她讲几句《论语》,也不如袁樵讲的透彻。梁玉有些失望,还是问了她的住处,请她回去听信。
如此几个,要么是字不好看,讲得也不好,要么是字还能看,讲得不行。宋奇笑道:“三姨要挑到什么时候呢?”
“要一个讲得能叫我听得眼睛发亮的人!字写得不好也没关系。”
宋奇抚掌大笑:“那下官便祝三姨得偿所愿。”
过了一个月,梁玉已经见过了七个妇人,没有一个能令她满意的。此时已是二月末,第八个妇人来了。
来人也与先前那些妇人差不多,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很平凡,只能说长得端正,身上的衣服虽合体却也有些陈旧了,头上也只一根银簪挽发。但是举止从容,不见局促。
梁玉一眼就相中了她!
看到她。梁玉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仿佛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我他娘的不是这号人啊!】梁玉觉得很奇怪,自己与这个妇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人家一看就是摇笔杆子的,自己是个抡菜刀的。这么个斯文的人,居然能叫自己觉得有趣,太奇怪了!
梁玉同样问她的姓名。
妇人道:“敝姓吕,双口吕。”
梁玉没有按照原来的套路让她写字,而是问:“吕娘子为什么来我家?”
吕娘子笑了:“我找‘铁笊篱’来的。”
一旁梁满仓不乐意了,还没说话,梁玉先认了:“我就是了。”梁满仓这才抢到话:“还不知道她有啥样本事哩!”
吕娘子问梁玉:“是小娘子聘的我吗?”
梁玉笑道:“是。”
“做得了主?”
“就这件事我能做主。”
“那就请出题吧。”
梁玉也不让她写字,只请她讲《论语》。
吕娘子念完第一章,开口便问:“小娘子知道孔子是什么样的人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干什么?他的弟子又是什么样的人,拼命想做到这句话的,又是什么人,他们想要什么?”
梁玉从席上爬了起来,鞋也没穿,到吕娘子面前一拜:“您愿意做我的老师吗?”
宋奇心道:奇货可居说的就是这样吧?
扯着还要说话的梁满仓走了:“梁翁,我们为三姨准备束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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