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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陆陆续续起闲言碎语,有说毛兴客死异乡,亦有说法称毛兴在外达,弃母弃女,闻得风声的沧沧自是不能接受,便带着老阿婆从宁州走到江左。
山河破碎飘摇,流民在野,朝廷对人口迁徙未有去严格,沧沧寻父,为几位慷慨的富商所怜,便助她入得建康,又介绍一些浣衣缝补的活计与她,勉强得以度日。那一年细雪纷飞的建康,她无亲无才,冻得连炭也烧不起,只能去大酒家后门偏院,等着捡些挑剔客人不要的,或是烧烂的炭回去暖手脚。
朱雀楼的掌勺师傅是个热心肠,看她面黄肌瘦,不忙时会将她唤进小院,接济些吃不完只能到泔水桶的糕点。
谁曾想那一日大雪客满,她被误做端盘丫头,推搡进雅舍,偶然撞见时妙曳惊鸿一舞。那样的风姿教她惊艳羡慕,翘袖折腰,是滇南少有的婀娜风情,再看那挂牌上的打赏,她想,若是自己也能舞于此间,是不是就能挣够家用,不再让年事已高的阿婆再出外卖体活,吃苦受累?
于是,她冲了出去,拜服在时妙曳脚边,颤声高呼——
“请姊姊授我以舞!”
时妙曳并未放在心上,像这样慕名而来的姑娘每年实在许多,有的为博名,有的为谋利,有的想借机攀上高枝,哪怕是入那高门为妾为婢,有的自恃貌美,不想教男儿拜倒石榴裙下,没一个是真心想学舞技。
时妙曳只回三个字:“你走吧。”
沧沧不知哪里出的气犟脾气,就是不肯退,大声辩驳:“我不走!”她嘴笨,对江南话又不熟,连舌头都捋不直,更别说抖机灵卖乖,正常人家买丫头都不会正眼相看,但她有她的个性,既说不出花样,便以行动表示。
于是,毛沧沧赖在楼中做活,且一声不吭的做活,不分好赖,不管脏累,好一阵后,连后厨的师傅都看不下去,便给她支了个招,试一出苦肉计。
这孩子偏是个心眼,当真往那雪地里一跪,扬言二当家的不答应自个便不起,还真就顶着寒风磕三天的头。
也怪是傻人有傻福,时妙曳从那股子执拗里瞧见从前的自己,便心软将她收在跟前。
拾掇后的沧沧除了肌肤非如羊脂玉白外,五官精致,端的是个美人坯子,人人都赞二当家后继有人,捡来一棵摇钱树,只有时妙曳知道,这姑娘哪是摇钱树这般俗物可比,就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和一颗坚毅不动摇的心,就已是难能可贵的至宝——
凌波舞需舞于水波间,而毛沧沧于大山,天生畏水,为了克服此难,她不分寒暑,甘于磨练一遍又一遍。
……
梅弄文也是从雍闲的口述中获知前尘事,本是粗略追忆,但他天生文思卓睿,话到嘴边很是丰满,说得动情动人。
时妙曳听到这里,两指按捏鬓角,不迭面露悲伤,而在场其他人更多则是关心毛兴和他带去江南的玉佛的下落与后续,以王泓为首,起大胆的念头,忙出声猜测:“难道,毛兴手里的那尊佛像……”
梅弄文愤然挣脱钳制,向前疾奔,一脚踹向那落在地上的金字牌匾,指天对地,又哭又笑,大声喝骂——
“玉家,根本不姓玉!”
玉家由玉家,此冠以玉姓,际上真名姓并不可考。当毛兴带着江南从未出采的翡翠玉佛前往建康倒卖时,路过广陵,向如今的玉家主讨要一碗水。
就这一碗水,夺了他的命。
歇脚时不慎露财,被人觊觎,贼子半夜入室直接割喉,未免被人现,抢了东西后还将尸首剁碎扔到山中喂虎。
上谁知毛兴,只有一个以献上玉佛讨得皇帝欢心,后换取声名,向滇南开采翠玉家致富的玉振山庄。
这偌大的建康里,毛沧沧再也寻不到父亲。
后滇南大变,雍闲的母亲参与第二次天都之乱,死于南武林围攻哀牢山云河神殿的混战之中。在当代巫咸大祭司陨落大磨岩,白星回的父亲白少缺继任新教主后,雍部遭到清洗,雍闲待不下去,寻向深山,得知父妹皆远赴江南后,决心前去建康寻找。
说来也巧,路过玉振山庄那年,庄中也正办寿宴。
那日雍闲给一指路的老农宰客,便以滇南的奇虫怪物威吓,要他把诈来的钱财吐出来,这一幕恰好被大公子玉关撞见,觉得新奇,便同他套问,在得知雍闲来江南寻亲后,与他作个约定,以玉家的势力寻人,同时要他拿出趣物作为寿礼献宝,压一压家中老二的风头。
雍闲离家时带一只应声虫,便将此物交付于玉关,哪曾想这谦谦君子不道貌岸然,趁酒醉,把虫子下在水中,半胁迫半欺骗,哄得雍闲吞进肚里去,只为试一试那虫子是否真乃妙物。
起初,雍闲愤慨,可一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寻人无门路便隐忍下去,加诸玉关好言哄骗口称无心,又许以高价,便认栽帮他这一回,待寿宴结束,再将那虫子逼出来。
万万没想到,玉庄主这些年午夜梦回,常见毛兴索命追魂,心中本就戚戚不安,宁州来人都是能避则避,哪曾想,自家儿子竟然还带了个回来,恰巧又是寻父,玉庄主如临大敌,逗趣没成,玉关反惹上一顿当庭臭骂。
落了面子,玉关把罪过都归咎在雍闲头上,看这个黑脸少年是怎么瞧怎么看不惯,迁怒不说,还恶言相向。
九黎九部出身的,哪个不是血性汉子,雍闲吃不下他的气,拿了该拿的钱物便走,玉关却想反悔,竟带人追杀出来。这一追追到建康城外的前湖,雍闲初来中原,不通人情,不谙事,打得个落花流水,幸亏得画鹢上习舞的沧沧搭救,才捡回一条命。
为了保住雍闲,沧沧不得不与玉关照面,间接导致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看对眼,将其当作普通舞女。
在沧沧数次严词拒绝后,玉关动了歪念,趁夜将人劫走。
沧沧被囚在山庄密室,受尽折磨侮辱,老大的夫人闻得哭声,在给夫君送糕点时撞破机关发现她,良心未泯,怜其可怜,准备偷偷送其离去,不想却被老庄主给逮了个正照。玉老爹想做好人,又想保儿子名声,免得他此被建康的公子哥儿瞧不起,于是便装好人,答应送走的同时又悄悄想后手将人秘密处置。
本以为是生机,谁又知乃死路一条。
家人团圆是沧沧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然而,挂在脖子上的翡翠坠子却如何也找不见,明知时机不对,但她却疯了一般,一块草皮接一块草皮地扒,终于在玉家主的脚边重拾。
但噩梦就此开始。
玉家主认出了那块玉料,他惊恐之极,怕事情败露引来欺君之祸,怀疑沧沧是为寻仇,便将其带走,逼问时折磨致死,扔进河中伪装溺水而亡,甚至把无意晓得情,三番五次相救的大少夫人也一并弄死,扔进院中莲池。
整个程被玉庄主一直批评为不争气的二儿子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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