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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亭前,拓跋珪找行路人攀谈,他在宫中学过汉话,洛阳雅言说得不错,应付尚可,只是吴侬软语音词大不相同,时不时还需手脚比划,因而走不得神,溜两个字,便整句似断片。

崔浩使眼色,趁势请公羊月借一步讲话,说是寒暄,实际替燕才捎来问候,只道诸人皆好,无需挂念。而后又详细说了说盛乐城与燕代战场的近况,燕国大势已去,不过负隅顽抗,迟早有一天会收归代国疆域。

公羊月闻言动容,也就是说,拓跋珪若能夺秦,只怕天下又会重演当年苻坚南下,谢安、谢玄北伐,于寿阳城外淝水之畔,南北对峙的局面。

那时候胜负可难说。

想到这儿,他不禁也体谅晁晨的隐忧,书生无力征马前,也只能将天下忧乐往心中填,他尊重晁晨的信仰,就像晁晨在云中支持他与定襄公主重归旧好,还予恩情。

正说着话,渡头上忽起争执,租船的双鲤和崔叹凤不知怎地,与艄公吵嘴起来,嗓门大了些,不过瞬息便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渡头能斗口舌,无非是为了渡船。

晁晨不想扰他们说话,悄悄退开,径自上前查看。双鲤见之,胆气壮了几分,抢先告状,指着那掌舵的喊:“晁哥哥,就这小泼皮,方才收了我的银叶子,却又应下他人。”

那船夫大呼冤枉,说自己根本没拿钱,既是钱货两讫,凭什么说他做二轮生意?说着,还操起嗓子,吆上些不明真相的热闹人,一边赌咒发誓,一边解下腰带当众脱衣,眨眼给脱得只剩一件里衣并着一条宽松的裤子。

左右都是急行客,来来往往谁也没个留心,看是“铁证如山”,登时咬定那丫头撒泼,不帮腔便罢,反倒说起风凉。

崔叹凤看不过眼,便抬出无药医庐,可刁民却压根儿不吃江湖那套,敲竹杠宰的就是无依无靠的南来流民。

你说报官?

得了吧,京口接江淮,最是鱼龙混杂,不说前些年水匪猖獗,便是紧邻兵家必争之地,那拉旗扯队的,今日给你占着,明日便作了我的领地,谁能说上话,即便太平日子,也得讲证据。

这年头老实载客的不多,有钱还不一定能租到舟子下水,来此的哪个不是急客,哪有时间慢慢查,何况毫无准备之下,能拿脏的有几个,有那本事的也不差这点钱,最后还不得认栽了事。

晁晨知道,他们是撞上了老油子。

双鲤爱财,却还不贪黑心钱,她说给了那定是给了。想着竟讹诈到自己人头上,便是晁晨那副温柔好脾气也耐不住性子,挤上前去说理,还是文人那套,询问过程、反复套话、自个琢磨,不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但理是说给讲理的人听的,那船夫粗人一个又不通文采,直把冷嘲热讽当放屁,撂下话来,真搜出东西,倒给磕头叫姑奶奶。

敢放狠话,自是有恃无恐,只能说东西确不在他身上,但讹人是为财,也不大可能随手丢弃。晁晨匆匆扫过去一眼,见那舟子无蓬,船板隔断分明,不像藏得住东西,霎时也心生疑惑。

看他为难,船夫嘴巴是包不住的笑意。

公羊月目光偶有瞟来,但见没动手,也不像是故意找茬,便没动心思去管,直到撞上那小子洋洋得意的眼神,心中发疑,不明白小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晁晨为何还在那儿磨蹭,他已然强调过许多次,能动手的就不要费口舌,人性本贱,上了拳头才肯好好坐下来谈。

“晁晨!”

晁晨没应他,正摸着下巴思索,众目睽睽之下,银叶子究竟能藏在哪儿。公羊月蹙眉,很是不放心,像是晁晨吃亏比他自个受委屈还难受,立时把说到兴头上的崔浩往道旁的草丛里一呼,自己提剑上去。

崔浩咋舌,摇着扇子大呼过分。

就在那厚脸皮认定挨通臭骂便能捡便宜钱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提着前襟,将他从舟子里拎上岸,抬手就是一拳:“小姑娘的钱你也坑骗?”

众人定睛一瞧,打人的是个男子,生得伟岸高大,足有七尺六寸,衣着短打,裤腿脚踝却是猎户皮靴,想来是因家贫东拼西凑而成。尽管如此,一眼望去,却并不叫人觉得邋遢,反倒是那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俊朗面,给人十足精气神。

船夫被打吐酸水,却仍咬牙死不承认:“你说我骗,得有证据!”

“我在此地候人,瞧你好些天,别以为你动的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当人人都是瞎子?”男子夺下撑杆,伸腿就着甲板一跺,船身倾覆,翻起的船底板上吊着几只瓦罐,“你这船篙中空,拿了钱送水下去,等租船的去叫齐人,回头你再反咬一口。”他将坛子一踢,落在岸上碎开,正上方将好是双鲤的银叶子,一片不多,一片不少。

手段被识破,船夫臊得面皮发烫,哆嗦说不出话来,沿岸好几个性子冲的,又调转攻势,对他吐了几口唾沫,指指点点骂些难听话,还有的眼珠子粘在那钱罐子上挪不开,盘算着自己能不能借机夺一笔,反正也点不清归谁。

男子把竹竿子一甩,蹲身在钱上拨了拨,只瞧里头不仅有正好的银叶,还有不少碎币,甚至破布包裹的铜板。

晁晨探看,目光落在当中一吊钱上,就着串联的绳子提拎起,用指腹碾了碾,搓出一层腻人的污垢:“油?”

这么厚的油渍,泡在水里也没给洗去,只能说明过手次数多,它从前的主人得年年日日攒才能攒下这个数。男子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大动肝火,还觉得不解气,按着人肩头又打了一拳:“我刘裕平生最看不惯你这般欺软怕硬的家伙!呵,只晓得欺负自己人,这走马乱世,有本事投军去,看你能杀几个胡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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