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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跟出的老黄狗冲到坡上一路狂吠,打先锋的高呼“在那边”,说完就见一道飞影掠过,快得没看清脸。
血腥味很浓重,以江湖经验来看,非死即伤。
“娘,娘你在哪儿?”常安喊哑了嗓子,看见公羊月已拔剑起,心中梗塞,手脚并用跟跑过去。
狼啸声越来越近。
翻过山头和树林,火把次第亮起,远处的景象震慑众人——
孙氏操着两把菜刀,满身是血,正与狼搏杀,瞧着地上的死狼、陷阱、还有备好的工具,可见是有备而来,且抱着必死之心,没打算回去。
她要为儿子报仇!
但凡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见此情景,也会为之触动,即便整个山野,无人发声,没有一句解说。
“娘!”常安声嘶力竭地喊。
孙氏霍然回头,在看到儿子的一瞬,双目发热,泪涌如注,仿佛再没有比这世上,更快乐的事情。
“小心!”
晁晨就近将火把扔出去,惊退两狼,常安怕帮倒忙不敢上前,只能伸长手喊他娘快些过来。但孙氏深入狼群,脱不开身,匹狼畏火,但群狼却不会,何况里头还有一匹头狼,张着血盆大口噗咬过去。
“哐——”
公羊月一剑横刺,绞住狼牙,晁晨抽出匕首,甫身上前与他接应,趁机将已筋疲力尽的孙氏换出来,余下的人也没闲着,拿火把的以火挥赶,拿着家伙的则捡石头刀具投掷,总算将狼群打散。
晁晨扔下破缺的匕首,下意识去揪公羊月的袖子,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等着!”说完,转头竟往狼王逃走的方向追去,晁晨大惊,可他轻功极快,根本叫不住人。
旭日从远山后升起时,金光普照,常达观母子宛若劫后重生,相拥而泣。常安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愧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来,孙氏伸手去抹他的泪眼,又用力摁着他的头,把人圈在怀中:“是我,没有给你更好的生活,也未曾想过,你心里有这么多为难。”
“孩子,我不想搬去盛乐城,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草原上每年都有许多羚羊和角鹿迁徙,走不了的,就应该放弃。”
常安抖着唇,喉咙刺痛,已说不出话,归来的公羊月站在他俩身后,他左手提剑,右手握着狼牙,整个人像被阳光灼化——
“呵,羁绊……”
————
拓跋香正在香榻上假寐,听见下人来报,忙打着扇儿出门去,一瞧那四个彻夜未归的在前院站成一排,个个是黑框肿眼,神色倦怠,赶忙招呼婢子去取汗巾:“这是怎地了?”
崔叹凤放下药箱,自取巾子擦洗,晁晨亦随他一道,公羊月则在一旁抱臂站直身板,似有些怔忡,侍女为他身上的杀气震慑,不敢近前,拓跋香叹了口气,信手取来一块,亲自给他擦拭。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见他脸上染着些污渍,鬓边碎发被汗水粘连一块,连衣衫都很是不整,拓跋香心中疑惑,这可不像去吊唁,反倒更似与人拔刀斗武,便随口叨念起。
公羊月却偏头一避,避开她伸出的手。
拓跋香僵立原地,不知其味,慢慢垂下双臂,目光随之滑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懊丧地盯着绣鞋鞋面,但很快,她又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笑着抬头。只是这一次,关心的话仍旧没出口——
“血?你身上怎么有血?”拓跋香揪着他袖子,慌张地左看右瞧,直到满院子的人都在张望她的失态,这才堪堪退步,把巾子塞进公羊月的手中:“给你。”
公羊月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这会子,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双鲤,狠狠吸鼻子,扑上去抱着拓跋香的腿,撒娇似的唤了一声“公主娘娘”后,直抹眼泪:“我真的,真的好想我爹我娘。”
“好孩子,别哭。”悲声感人,拓跋香半跪下来,圈着人耐心哄。
双鲤呜咽着把昨日见闻颠三倒四说了出来,那股憋着的劲儿总算发出:“我是怕黑怕鬼胆子小,但我真的很希望他们可以入梦来看看我,起码让我知道,他们究竟长什么模样,我其实从来没恨过,我知道他们一定有苦衷……”
哭声情真意切,闻者皆是默然,几个站在角落里捧盆端物的侍女低着头,也悄悄眨眼睛,想让红热的眼眶,在风里冷去,又想教睫上的晶莹,偷偷掸去尘埃里。
晁晨偷偷拿眼瞧,只见公羊月几度欲言又止。
拓跋香好话哄劝,哄住了眼泪,便牵着小丫头往里屋去,正好找个台阶下,免得婆婆妈妈惹人碍眼:“来,我带你去梳洗,以后尽可以将这儿当作自己家。”
托盘的婢子接过崔叹凤手里的巾帕,因那白衣大夫最会说好话哄女人欢心,便多讲了两句:“听府里的老人说,公主以前粗率豪放,大开大合,最喜欢热热闹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成了这副模样,端庄稳重,温柔贤良。”
“这样不好么?”
“不好,”侍女也是性子直率,用手指掩着口角,便敢小声说,“我们鲜卑人可没有中原的繁文缛节,这样的殿下,太不真实,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拓跋香听不见,但公羊月耳力好,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不禁触动:
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在他心中一直如此,他从没想过她的过去,或许也同双鲤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骄蛮顽劣,肆意胡闹;也从没有想过她的未来,若是自此天涯,不再相见,膝下无子,丧父寡居的她,也许就这么寂寥一生,垂老深院。
小时候他们明明很亲,可长大后却如隔千山。
回忆的画面如碎片交织于脑海,举头望日,灼目的阳光教他想起晨曦中相拥的常达观母子,低头环顾院落,寸瓦没变的公主府唤起当年记忆,浮现的是那个机灵狡黠的他,扶着窗棂偷窥,而后甜腻腻笑弯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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