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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无声,晁晨只觉这四月春寒天,却要挣个浃汗湿衣。他拿不住公羊月此时喜怒,只能屏住呼吸,僵硬地往后觑看一眼。脖子刚一偏,公羊月便凑了上去,差点撞了个脸贴脸。
他往后避,公羊月却得寸进尺往前,一双明眸一眨不眨,正端详他的脸。半晌后,才道:“晁晨,没想到你自诩正人君子,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晁晨推了他一把,却被公羊月反扭住腕骨,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甩下马背。公羊月几乎同时摘下鞍上的绳子一掷,拴住他两手,一夹马肚,攥着另一头拖他在地。
“公羊月,你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凹凸不平的草甸石头滑擦过身下,晁晨吃痛,咬了舌头,骂不出来。连“尔母婢也”这等恶言对公羊月都是不痛不痒,更别说什么君子小人论调。
待跑马冲入松林,公羊月这才停下,翻身下地,上前拍了拍晁晨的脸蛋:“那东西先不提,我们来好好算笔旧账,”说着,他摘下断掉的“风流无骨”,插在地上,“我的剑你怎的赔?不赔就想走,你这君子岂非无赖?”
晁晨动了动干裂的唇:“我……你想怎么个赔法?”
公羊月故作思忖,而后一副颇为难的模样:“我还没想好,不如这样,在我没重铸断剑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我叫你做甚么,你就得做甚么。”
“呵,”晁晨也不再讲道理,“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是说,杀公羊月,天下之幸?”公羊月眯了眯眼,一剑斩断缚手的绳子,将他拽起,“我赐给你这样的荣幸。”
晁晨愤而甩开,背过身去,扶着树慢慢走了两步。
公羊月抱剑在怀,看在眼里,没有阻止,心中亦有谋算:叶子刀最后那几句话提到公羊家,说不准背后的势力比顾在我知道的还要多,何必舍近求远,既然他们要拿晁晨,只要自己占据先机锁住了人,还怕蛇不出洞,鬼不现身?
至于余侗留下的东西,他并不是非要不可,“不见长安”被人盯上,也与他无关,但顾在我买凶,引自己入局,难道就只是借刀除去内鬼,做个顺水人情?这老狐狸不可能没有后手,以自己在江湖的名声,不得阴一把?
也许晁晨手中的线索,才是重中之重。
“叶子刀没有死,如果你真那么想被削成人棍,请便。”公羊月摆手。
晁晨闻言止步,心道:那玉盘不知何用不能毁,留在身上没个武功却又护不住,若真落到叶子刀手里,那人最是不悯弱小,交代不交代都是个死。左右都要死,死在叶子刀手里,还不若死在公羊月手里,起码一时半会还能坐谈条件,也许留下忍一时风平,没准还能择机杀他报仇。
何况,顾馆主有一句话不错,那公羊月是狂徒却不是鼠辈,只要不惹恼他,他还不屑于动手。
见人犹豫,红衣剑客不由自主笑了,心知已是十拿九稳。眼前这文士虽有些迂腐,但人不傻,最重要的是重情重义,比起玉石俱焚,他更愿意找出答案,替死去的余侗和顾在我完成华仪所托。
毕竟,书馆付之一炬后,一生心血毁于一旦,这是仅剩的,与那三人稍有关联的东西。
不怕他不肯拿出来。
“我不会杀人。”晁晨转过身面对他,目光躲闪,多有尴尬。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替死敌开脱,顿时又好生别扭,声色冷硬了几分,“还有,我留下来只是因为赔你的剑,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公羊月含笑看他,将语调托长:“嗯?别的什么?”
晁晨窘迫,听他那口气倒像是龌龊事,脸上不禁绯红,愤而拂袖,恶狠狠道:“总之,别给我逮着机会,否则我定会杀你!”
“就你那点招式,让你杀人,我还不想费心给你擦屁股,”公羊月往树下靠坐,弹去指甲里的灰尘,往身侧的空地拍了拍,“歇会?还得等两个人。”
晁晨嫌弃地看了一眼,不愿坐过去,自个寻了块干净的地方。
公羊月轻咳一声,动了动唇:“这么不情愿啊,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教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晁晨瞪了一眼,快步过去坐下。公羊月甚是满意,抬起他的手臂,靠在树干上:“可叹可叹,世间的规矩管的是君子,不是小人!”
“作甚?”
公羊月闭眼,头一歪,歪在他的掌心里:“树干太硬,睡着脑子疼,靠一下呗。”说着说着,没了动静,晁晨强打起精神等了一会,伸手摸向地上那柄断剑。
长剑“玉城雪岭”压了过来,“睡着”的人幽幽开口:“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晁晨登时僵坐不动,见无下文,这才松了口气,垂眸看着公羊月安静的睡颜,不知是真是假,他亦是一夜未合眼,晋阳城内外跑了个遍,早疲累不堪,强撑了一会,竟也偏头睡过去。
————
晁晨是在一片清脆的笑声中醒来,眼皮刚掀开一条缝,就见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自己,露出十分疑惑。
“你们这……”
他想抬手遮挡日光,只觉手臂沉沉,酸痛不已。
“我也要,老月,我好困!”
双鲤挤过来,被公羊月板着脸推开:“不许睡,也不看看什么时候,慕容家的指不定满世界捉人。”说着,垂眸看了晁晨一眼,“喂,你还想枕到几时?”
晁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枕在他的肩上。
双鲤被唬,当即跳开,后跟踢到那柄插在地上的断剑,回头一瞥,脸都青了:“‘阿骨’断了!谁这么肥的胆儿,说吧老月,你是给他来了个五马分尸,还是大卸八块?”
晁晨佯装走神,公羊月意味深长道:“没杀。”
“没杀?”双鲤难以置信,“你从前可摸都不让我摸。”
公羊月拾起断剑,眼中柔情一闪而逝,而后,他招呼乔岷牵马,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随口道:“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
双鲤很配合:“噢,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离开燕境。”
“去哪儿?”
公羊月什么也没答,乔岷和双鲤面面相觑。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晁晨上前,思来想去拿出了那枚玉刻星盘。公羊月说得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只是天下茫茫,却又不知何处行,这玉刻含义顾在我没来得及说,晁晨便是想编也编不出,不如集思广益。
公羊月略一挑眉,没有接,倒是那小姑娘伸手拿去,在手头对着日光把了把,道:“这块软玉水头好,成色无杂白无暇,乍一看是昆仑玉,”她卖了个关子,把玉捏在手心,“但皮粗质厚,实际上,是敦煌白玉。”
世间宝物,财迷最懂。
双鲤两眼放光,说着说着往自己荷包里藏:“哇,虽是缺了一角,但能值不少钱,没想到盘缠都备好了……”
没等她说完,公羊月两指夹走:“去敦煌。”
“老月,你这种行为叫卸磨杀驴。”小丫头眼巴巴瞅着。
公羊月笑了:“你是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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