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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樾示意身边的主将,很快大阵便分开一条道,扛着巨木的士兵上前,一副欲攻城门之势。
唐鸠却依然满面从容闲适,好像无所谓一般。
只是士兵齐齐上前,搭箭上弦。
陈樾想起方才那齐整整的一排弓箭,丝毫不怀疑他们的箭术。
僵持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唐鸠忽然起身,拿出帕子擦擦手,对着周围人道:“今日诸位稍稍辛劳,莫让这乱臣贼子进城扰了百姓。对了,那请来的客人呢?”
旁边有人在他身边低语了片刻。
唐鸠倏地笑道:“带上来吧,陈王正好在这儿,叫他们主仆叙叙旧。”
陈樾听到这,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被捆了上来,陈樾刚开始还没有印象,可亲信悄悄提醒了他,这人正是他留在阆州的部下!
他竟然已经落在了唐鸠手里,那……那说明自己要来阆州的事很可能早就暴露了,甚至有可能几天前接到的那所谓“华飞带兵离开”的消息也是假的。
再看那部下凄惨的模样,虽然换了身干净衣服,可若没有士兵粗暴的搀着,他连站都站不稳,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蓬乱的头发上似乎也沾着凝固的血迹。
俨然是受过重刑的。
所以这个部下,真的还是自己人吗?
陈樾不禁多想了些——连他们出剑南,是否也在设计之中。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陈樾连忙将这些念头甩出去,暂且不去想。
事到如今,还得做一个抉择。
攻城,则有可能陷入陷阱,被城门里头的大军生擒,甚至齐王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城里。
不攻城,便是白来一趟,亦可能错失良机。
眼见着唐鸠真的不打算继续坐镇城墙之上,就这么离开了,陈樾心里愈发动摇。
不仅他心中没底,就连身边的大将军也劝:“主上,我们可要再从长计议?他们肯定早就得了信儿,在这儿等着咱们呢,若是齐王没把握胜,现在恐怕也已经离开阆州了。”
陈樾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但犹疑半晌,还是大喊一声:“退后。”
陈王军往后退了百米,撤出弩机能攻到的范围后,便席地而坐,远远对峙了起来。
本来蓄势待发,结果到城门口连攻也未攻就退了回来,士兵们着实有些憋屈。
陈樾也没就这么干坐着,又派了几队人马继续到阆州城边上打探。
林今棠虽未露面,却一直守在城门内。
他不能那么快就出现在陈樾面前。人的脑袋很奇怪,只有唐鸠,对方会下意识地以为阆州根本不怕他的两万大军,所以只派一个唐鸠出来即可。
但若是林今棠也出去了,那他们就会觉得齐王出事了无法主持大局,艰难到推一个小白脸出来充数。
他此时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候,身上的冷汗被凉风吹透吹干,人也镇定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下每个命令的时候,其实都是心里没底的,生怕这招行不通,连一天都守不过去。
如今拖过了第一天,他心里稍安,并非觉得局势稳固了,而是发现陈樾是个容易被左右的人。
当然,能十年如一日地专注养兵谋反大业,陈樾也不可能永远被左右,他现在是疑神疑鬼稍微犹豫了,但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做下什么决定。
只是撑上两三日,倒也并非做不到。
第二日清晨,唐鸠又在城墙上吃了一桌子精致的饭食,边吃边观望门外的陈王军。
陈王部下看得又生气又迷糊,忍不住问同僚:“他这究竟是刺激我们,还是刺激他手底下的兵呢?”
他们顶多是觉得这阉人欠揍——表面是借着早膳的功夫观察敌情,实际上就是变着法地挑衅,但唐鸠手下的士兵可是被身边的香气逼得恨不得垂涎三尺,又不得不忍住,只能强迫自己保持严肃的表情值守在城墙上。
这得什么仇什么怨啊!
如此僵持到辰时末,陈樾忍不住试探了一回,开战的第一个时辰,守城军不落下风,兵器更是不要钱似地洒。
陈樾他们本就是轻装赶路而来,没有重兵,就连撞城门的木头都是现去山里头砍的,可惜城墙上头的士兵箭术奇准,凡是抬木桩的都一箭射中。
就在陈樾琢磨要不要坚持下去的时候,出去打探的士兵带回来一个消息。
没多久,陈王第二次撤了兵。
林今棠听闻敌人撤兵,神色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见唐鸠下了城墙,连忙问道:“损耗如何?”
唐鸠道:“尚可,投石机的石头快用完了,箭矢尚且充足,有八个士兵受了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只是……他们都已显露疲相。”
林今棠心道果然。
这千名暗卫兵自陈王来之前便担起了守城和巡逻之事,一部分人要精神紧绷地守城墙城门,另一部分则要搬运武器、请百姓作戏、抓出陈王在阆州的部下,这一天一夜里只换过一次班,刚才又齐齐上阵与陈王军战了一场,哪怕并未正面交锋,身体也要吃不消了。
林今棠默默想了会儿,果决道:“把所有人撤下城墙,搭营歇息。”
唐鸠一愣,确认道:“所有人?”
林今棠点点头:“留几个人盯梢,其他人都去歇息,若他有异动,便立刻吹号角。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人守墙,万一敌人趁虚而入,很可能会一举攻破城门,然而再耗下去,士兵无力支撑,也是要破城门的,到时候,他们甚至没有余力与敌人厮杀一番。
“何况陈樾此时退兵,应该是咱们之前的布置生了效,如今陈樾见我们撤去城墙上的兵,会认为是一出空城计,暂且不会妄动,相反……现在恐怕是他想拖住我们。”
唐鸠此时也不由在心里赞一声林今棠着实是个可造之材。他本来并不通战场之事,是来阆州以后,才时常看看兵书,没想到这就能用到实处了。
早在封锁城门之前,他就派人伪装成“一位听描述极似齐王的公子”,着人护送出了城,且故意在路上留下了破绽。
假如陈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攻打,那无论什么取巧的招数都无效,但只要陈樾对林今棠先前设的计产生了怀疑,就必然会谨慎地派人去周围村庄小镇打探,也就必然能打探到“齐王”的消息。
此时陈樾恐怕会认为纪潇已经被秘密送出城,所以他反而要做出一副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一面让两军僵持着,一面偷偷派人去寻“纪潇”的痕迹,免得阆州出兵救驾。
林今棠不知道这一招能拖陈樾多久,但让士兵们稍稍养精蓄锐,应该是不成问题。
果然,撤了兵后,齐王军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
林今棠微微吐出一口气,叫人搬来一卷草席,倚着城墙脚下的大树而睡。
天色渐浓之际,一声号角忽然响彻耳畔,也惊醒了林今棠。
撞城门的声音只响了一声便已止住,抬头看去,城墙上挤满了士兵,弓箭开开合合,勉强稳住了局势。
林今棠知道这回恐怕是真的要开战了,只要陈樾发现“齐王”是伪装的,便会很快想通林今棠这么做的用意。
倘若阆州城真的满城士兵密不透风,何须用这些伎俩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呢?必是阆州无兵,且又必须守城。
即便纪潇不在这城里,也肯定有什么别的筹码值得这些人守护!
林今棠便也不必隐藏了,他直接登上城墙,一声接一声地号令布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守到第六个时辰的时候,林今棠看着微微亮的天光,心中竟对自己生出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感情。
两日了,他守住了,按照与纪潇的约定,他这便算是赢了。
可是,他快守不住了。
这日是纪潇第十五天月子,他却连让她安心静养的本事也没有。
火光彻夜通明,有着夜色的妨碍,射术再准的弓箭手都没有了发挥的余地,等到天色亮起来,却又没有了余力来维持之前的准头。
对方一茬接一茬,连人命都可以不值钱似地搭,终于将天梯搭到了城墙上。
林今棠在那一刻竟然镇定得出奇,他抽出腰间的剑,二话没说就刺进一个爬上来的敌军的胸膛。
那种陌生、刺激到让人战栗的感觉只在他身体中掠过了一瞬。
他不合时宜、也可能恰合适宜地再度想到了纪潇。
他想到他初见纪潇不久时的事,那时纪潇一箭射杀了身患瘟疫却擅自逃跑的百姓。
那个明媚无比的女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冷肃到有些无情的、截然相反的一面。
而他恰恰相反,他平日里是冷淡的,所以这时候应当……豁出去。
有士兵退到他身边,想护送正君先下城墙,却见林今棠反而冲着敌人迎了上去,一剑斩一人,不说直接断命,起码也让人缺胳膊少腿了。仿佛面前的不是什么人,而是轻易可攀折的细枝一样。
那士兵看得呆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亦朝着敌人迎上。
陈樾的士兵大都做惯了乡野村夫,哪里是专长砍人的暗卫的对手,不多时便被清理干净了。
然而底下的撞击声也愈来愈强。
林今棠喊道:“门要破了,都下去,一旦城破,殊死一战!”
有士兵道:“可是还有人在往上爬。”
“不用管,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唐鸠率人在下面守门,上头全由林今棠指挥。暗卫们方才见了林今棠杀人的架势,都彻底将他视为主心骨。
林正君未必有他们专业,但是那气势可是不输任何人。
他们一行人下城墙时,城门刚好被破。
原本以人力堵门的人早就准备地推开,提刀便冲了上去,这架势不像是被攻破的,反倒陈樾那边才像是被破了城门的。
林今棠也稍稍一恍神。这支暗卫可真是太训练有素了,明明唐鸠都未下令,他们便知道该怎么做,若是人再多两倍,局势可就完全不同了。
可惜,终究是吃了人数的亏,哪怕他们个个有以一敌多的本事,也扛不住这般腹背受敌的局势。
唯有唐鸠能穿梭战场中不受一点伤,还能顺便捞他一把。
林今棠缓了口气,只听唐鸠道:“有人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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