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第二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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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岁的官员多是这几年才经由科举进入朝堂。他们年轻气盛,就如同一柄柄出鞘利剑,正处于锋芒毕露的时刻。
此刻也是他们好奇心最为旺盛的时候。
这一连串连锁反应无疑引发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心,有寻到入翰林院的同期官员询问的,也有寻到研究所或是九阿哥麾下的官员这里询问的,再不济还有人寻到一两名太医来询问的。
一时间要是不知道显微镜之类东西人,在官员们私底下的聚会中可是要被人鄙夷一番的。越是这样,从官员到皇商,从八旗子弟到寻常百姓,都将这显微镜挂在嘴边。
见状胤禟眼珠子一转。
他将百依百顺的李造器唤来,吩咐他尽快做出十余台机器搁置在京城图书馆里——每人都可以看一眼,随便带去的东西都可以由专人负责处理后让他们观看。
原本只是民间的流言蜚语——也有人轻藐的称之为怪谈。可当寻常百姓也看到这或是口水、鼻涕、泥土、雨水里富含着的千奇百怪的小生命以后,这怪谈也就摇身一变变成了现实。
一时间只卖100文钱一本的《卫生习惯提倡书》在短短三天内就销售一空,文化清吏司的大门险些都被百姓们给撞开。
吃东西后要洗手、劳动玩耍之后要洗手、饭前便后要洗手……等等内容都被百姓们滚瓜烂熟的牢记在心,公共厕所也终于不再被认为了累赘的存在,甚至顺天府还上报有百姓希望能建立得再多一点。
与这些官员不同,另一批官员内心焦灼不安。他们大多年长,偶尔也参杂着几个年轻的官员,坐在茶楼包间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苦酒。
外面时不时还传来书生们肆意的讨论声。显微镜的存在实在太强,就是原本不相信的死脑筋之徒,在看到微观角度下的另一个世界,也有不少人脑中的桎梏,心中的理所应当被彻底冲垮,然后一头撞进那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人不愿意承认他们所见的一切——比如这个包房里的官员们。这些该死的,突如其来的,前所未见的新鲜玩意让他们了熟在心的朝堂改头换面,让他们心中惊恐不安。
偏偏由于前几年正式开始的退休政策,加上索额图、纳兰明珠党派的烟消云散,徐乾学等人被入狱罢官,短短几年老臣的数量便骤降一大截。
再这样下去还有他们的站立之处?
四顾围观居然剩下的官员只有寥寥数人,再仔细一看领头的居然最高只有从二品的巡抚钱珏和巡抚佛伦。
从二品算高吗?
当然算!可要在朝堂上支棱起一个派系那可就远远不足了。佛伦面色阴沉:“这些所谓的先进玩意有皇上的支持,在朝堂和民间宣传得如火如荼,倒是让人无从下手。”
“那什么出版社,天天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皇上居然还不肯取缔!”一名官员满脸气愤,厉声呵斥着。他的架势要是摆到朝堂上再去撞一撞柱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难得的谏臣呢!
“还有显微镜!要我说那些东西定然是他们造假的!”
有皇上支持就是一大难关。
在场官员身上的阴霾越发沉重,两三人压低了声音在一旁嘀嘀咕咕。所有人在意这些东西也正是担心自己的前程,看到皇上作为靠山他们一个两个就不敢吱声了。
“倒是不一定要从皇上这里入手。”
钱珏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明年选秀怕不是会定下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的婚事……还不如在这上面想想办法。”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岂不是更好?”
“太子殿下的后院皇上盯得仔细,此前李佳氏可就是一个例子。至于大阿哥……佛伦大人如何看?”
“惠妃听说重病缠身,几个月以来就是请安的福晋也未能见过一面。”佛伦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怕是大阿哥就算有兴趣,在这等时候也不会贪嘴。要本官说倒不如放在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身上?提前安排宫女也是常事嘛!”
“对对!三阿哥管的正是文化清吏司——等等!”钱珏眼前一亮。他猛地压低声音:“本官有个主意!若是一出保准这出版社开不下去!”
布政使卫既齐眼皮子直跳。
他不安地挪动了下身体,随着钱珏所说的内容卫既齐身后冷汗直冒。看着说到激动处,一群同僚站起身唾沫横飞的场景,卫既齐的鼻尖也冒出了汗珠。
他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故作欢喜的站起身和同僚齐齐夸赞钱珏的高瞻远瞩。可等一离开这茶馆,坐在四轮马车里的卫既齐发现自己的衣裳都已经湿透。
他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一时间卫既齐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一纸告上皇上面前?怕不是钱大人的策划都还没有实施,可是隐藏甚至做一个帮凶……
卫既齐觉得自己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他忧心忡忡的归家,偏生其友梅文鼎早已等候多时,卫既齐勉强用冷水拍了拍脸,赶紧赶慢的走入书房接待。
梅文鼎眉眼飞扬。
明明已是近六十岁年纪的老人,他脸上表情却犹如少年般清爽明快,冲着卫既齐露出一个喜悦的微笑:“卫兄,老朽决定将自己所出《历学疑问》三卷交至研究所。”
“……研究所?”卫既齐心中一震。
“没错,研究所今日在城门口告示栏上贴上此物,分发给众人,老朽特意取来一份给你看看。”
梅文鼎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卷纸。
他双手奉送到卫既齐的手中,接着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若是能够被研究所看中,亦或许以后就可以送去文化清吏司,印刷至天下,得偿老朽的心愿!”
依他的年纪想要登堂为官已为时太晚,梅文鼎一门心思只想将自己的著作上交天听。只是虽然他关于理算的名声渐起,却由于台官顾虑却未能如愿以偿,只能在友人家中靠人施舍度日。
卫既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梅文鼎的《历学疑问》是他多年来的心血,更明白梅文鼎一心一意希望能让自己的著作传世,可是偏偏碰到了现在这个时机。
卫既齐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他迟疑不定的看着梅文鼎:“梅兄何苦送去研究所?此地之物尚且不明,倒不如暂且搁置待为兄有机会呈递到皇上面前……”
梅文鼎眼眸里露出一抹惊诧之意。
他不自觉地打量着卫既齐,紧接着一双白眉逐渐皱起:“卫兄难不成没有去见过那显微镜?也没有用过那抽水马桶?还有出版社刚刚新出的几本书籍看了没?张兄,李兄两人可是赞不绝口呢!”
张兄,李兄。
前者指的是张玉书,后者指的是李光地。两者皆是皇上的近臣,也是朝堂中数一数二受皇上赏识的汉臣。
卫既齐面色越发苍白。
若是文化清吏司出事,那是不是满朝的汉臣又要大受牵扯?近年来汉臣逐渐得到的重视或许一朝又会回去!
梅文鼎也察觉到卫既齐今日的焦躁不安。
他止住话语细细打量着卫既齐,眉宇间带着一抹担忧之色:“卫兄,您是怎么了?”
卫既齐腾身而起。
若是自己前去见皇上或是见张兄李兄,怕不是给钱珏等人知道……他双手重重搭在梅文鼎肩膀上:“梅兄,狠狠打我两拳。”
梅文鼎:……
他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着卫既齐,一时间不觉得是卫既齐脑子糊涂了而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不然卫既齐怎么会叫自己打他?
卫既齐和梅文鼎殴打之事在京城里掀起不小的风波,前者是丢了文人的脸小半个月没去衙门当值,而后者则因殴打朝廷命官直接被送进了大牢,若不是有张玉书出面担保,怕不是这条老命都要丢在狱中。
张玉书面色沉郁。
等梅文鼎更衣洗漱以后,他忙不迭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梅兄你怎么会和伯严打起来?”
卫既齐和梅文鼎两人皆是风度翩翩的书生,更何况当天梅文鼎明明是去报喜,这一场殴打就显得极为蹊跷——尤其是出事之后卫既齐不但没有遮掩反倒是直接报官。
这着实让张玉书想不通。
他抬眸仔细观察着梅文鼎,却发觉梅文鼎目光漂移滑过几名仆役身上。张玉书皱了皱眉:“在场皆是本官亲信之人,梅兄尽管放心。”
“卫兄要老朽给张兄报信。”
梅文鼎沉声说:“投稿给研究所,文化清吏司的书籍里夹杂了不少问题——有人……有人打算使人将这些书指为逆书。”
张玉书浑身一震。
他惊骇欲绝,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又恐惧至极的光:“他们——他们这是疯了!?”
逆书。
为逆书写序的、校对的、卖书的、买书的、乃至于印刷的和管理的官吏,轻则发配充军,重则凌迟杖毙。
在康熙早年未亲政的时候还有人专门挑书中纰漏,牵强附会指为逆书,即便不让对方死也让其仕途再无光明,直到康熙亲政之后喝令刑部严查,一连判下几场皆为举报者同刑才勉强压住这一场风波。
对于汉臣来说。
这逆书无疑是汉臣们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人心生寒意。研究所和出版社的出现,让不少人看到了开放学风的可能性,这才让投稿者数量暴增。
可要是此刻来一场‘文字狱’。
全天下人还有谁敢相信朝廷?谁能相信这研究所和出版社。
这二十余年的安静生活难道让这些人忘记了文字狱的威力?明史案可是足足涉及了千余人,到最后可不是你觉得是就是,而是只要审的人觉得是就是!
张玉书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书籍也不是本本都能够出版……”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
张玉书手指细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响他不可思议的反问道:“等等!难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寻找出逆书而是……”断绝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的后路。
梅文鼎满脸苦涩。
他重重点头:“张兄,就如同您想的一般。”
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的弊端就在于先进开拓的想法。一旦出现有人试图利用的痕迹,即便皇上不将罪责怪到诸位阿哥和朝臣们身上,只怕也会严格控制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甚至将两者撤销。
张玉书头皮发麻。
他胸膛急促起伏,简直要为这些无知无识之徒给气晕了过去。他们想的是拔除异己……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将汉人文人对朝廷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信任也毁之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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