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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走向门外,经过她身边,沉声说:“我有。”
简单的两个字像柄锤子砸在潘静姝胸口,她追了出去,喊他:“陆川!”
她问:“你什么意思!”
陆川转过身,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律所,我是你的上司,我有没有空你说了不算。她是我的爱人,你只是同事,我见不见她,你没资格决定,明白吗?”
——
楼梯拐角处装了一面穿衣镜,这是事务所的女同事一致要求的,每天上班路过时可以对着整理一下仪态。陆川今天之前没注意过它,也不懂为什么女人对它这么执着。
可他现在明白了。
他站在镜子前,理了一下领带。
镜中人面容英俊,眉眼清明,像一个要去和心爱姑娘见面的少年。
时光荏苒,那依然是他心爱的姑娘,却不再是他的姑娘了。
陆川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在脸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会随身装上一个口罩。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一个身影站在窗前。
夏天炎热,狄然穿着橘红色的吊带衫和短裤,衬得皮肤雪花一样白。
陆川记得,她耐冷怕热,夏天喜欢穿很短的衣裤和裙子,天气热起来头发便湿成绺粘在红扑扑的脸侧。而冬天又总是不听话穿着长筒袜露一截大腿,又或是将裤脚挽起,自以为很潮地将脚腕露在外面,陆川不知多少次训斥过她,她不听,还要和他生气。
狄然背对着他:“陆川你什么意思?”
陆川脚步一顿,没再向前走,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才发现狄然是在喃喃自语。
“不对,太强硬了。”狄然苦恼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川哥,可以商量一下吗?”
“也不对。”她戳着手指在窗上抹来抹去,想了半天。
她忽然戏精一样插着腰:“陆川,你是不是霸道总裁看多了,皮痒了是吧?要不要我抽你两巴掌给你松松筋骨?什么?你知道错了?那看在你认错态度这么好的份上,我今天就不和你计较。”
“不行不行,他打我怎么办。”狄然嘀嘀咕咕地说,“还是乖一点吧。”
她自导自演半天,口干舌燥,想去接杯水喝,一转身撞到陆川身上。
她被吓了一跳,没看清来人就直接暴躁地骂:“大白天站在这吓什么人?偷窥狂啊……”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眼前的人,前几秒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在认出他戴着口罩的脸以后,又呆呆地看了他几秒,而后心里慢慢升起一股认知。
——这是陆川。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尴尬得从脸颊直接红到脖子根:“你怎么下来了?他们说你要开会三个小时,你听到多少?”
“全部。”陆川毫不给她面子,“霸道总裁是什么?”
“就是……”狄然偷看他,“你不知道吗?”
陆川摇头,狄然吭吭巴巴地解释:“就是很有钱很霸道,你陪我睡一晚,我可以帮你把王氏搞破产。”
陆川:“……什么?”
狄然知道他肯定听不懂,乖乖地低着头:“没什么。”
顺着陆川的角度向下看,她低头的模样乖巧又可爱,他心里动了动,问:“你刚才说想抽我两巴掌。”
狄然连忙摆手:“不不不……”
“你心情不好吗?”他问,“如果你不开心,可以打我。”
“……我打你干什么。”狄然小声说,“我只是等得有点无聊。”
陆川解释:“会议临时解散,需要安排一下,不然我可以再快点下来。”
“我不是抱怨。”她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你先去开会吧。”
陆川:“没有。”
“你先忙吧。”狄然说,“我不着急,可以改天再来。”
陆川提高音量:“我说没有。”
狄然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还是陆川先开口:“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珀妮雅的委托是我接的。”
“我听说平时你很少接这种案子。”
“对。”陆川坦然,“郑妮在和李东扬打官司,因为这个我才接手。”
狄然眨眨眼睛,抬头看他:“为什么?你还真想当霸道总裁啊?”
“不可以吗?”陆川反问。
狄然垂在身侧的手跃跃欲试想去掐他,伸到一半又尴尬地停住缩回来:“你太不要脸了!”
“想让我陪你睡一觉,然后你把郑妮搞破产,是这样吗?”狄然控诉他,“你跟谁学坏的?”
陆川:“…………”
他淡淡地问:“我说是你答应吗?”
不等狄然继续控诉,他抬手在她前额弹了弹:“你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你就这么想我?”
说完他愣了,狄然也愣了。
熟悉的语气和遣词造句的方式,轻松而调皮,像极了他们以前惯用的对话。
陆川眼里出现了片刻恍惚,总觉得像还和她在一起,他眼皮子一酸,心里将刚才那段对话重复回味了几遍,然后绕了过去。
“我接之前想好了,你来找我,我就改接李东扬的委托,如果你不来,我想也许以后可以在法庭上见到你。”他神情平静,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轻微颤动,“虽然答应你了,可我还想再看看你。”
他的言语带着一丝软弱和卑微,听得狄然心疼:“你鸽了郑妮,要付违约金的。”
“那就付。”陆川面色不变,“明天让他们过来,我会空出下午和他们聊这件事。”
狄然:“谢谢你。”
“你不用和我说这个。”陆川说,“这辈子都不用。”
狄然不知道怎么回应,本能地又想逃避,她看了眼表:“那我先回去了。”
陆川拉住她的手腕,触及到上面清晰的疤痕,又感受到她的轻颤,只抓了片刻就放开:“先别走。”
他试探地说:“我下午没事了,你再陪我说说话。”
狄然犹豫:“……我要回去做晚饭。”
陆川固执地看着她:“就十分钟,可以吗?”
他那么硬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软弱得像只小狗在乞求骨头,狄然一阵难受:“你别这样。”
屋里空调开得很大,狄然觉得有些冷,不管是外部还是内部,都蔓延上一股凉气。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合欢树下阳光温暖,她想了想,走了出去。
陆川跟在她身后,目光片刻不离。
狄然坐在阳光下的台阶上,面前是那株枝叶繁茂,花开飘香的大树。
太阳的光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勉强掩盖下她身上的那股寒意,陆川在她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
“‘无法触碰的爱’是卓阿姨画给我爸的,郑妮根本不懂它的含义。”狄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于是和他说起了这些,“她材料选用的是银和粉晶,粉晶是爱情石,寓意异地恋人的相思。”
“卓阿姨原本的设计是用太阳石,李东扬觉得有些张扬,改成了月光石和蓝宝石,月光石是恋人石,色泽温柔又有灵气,象征唤醒心上人的温柔,蓝宝石象征忠诚与坚贞。”
狄然在掌心画给他看:“蓝宝石在四周像五朵花瓣将月光石围在里面,你看这是什么花?”
她画得歪七八捏,陆川想了想:“油菜花。”
狄然:“……”
“是桔梗。”狄然问,“你知道桔梗的花语吗?”
陆川摇头,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这都是女孩喜欢的东西。
“永恒与无望的爱。”狄然说,“卓阿姨爱了我爸一辈子,到死都没能说出口。”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江泠从前也喜欢桔梗花,狄俊华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
陆川安静地听她说话,忽然问:“石楠的花语是什么?”
狄然怔了很久:“你还记得?”
她和陆川说江泠喜欢桔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记不清是哪天,可陆川还记得。
他那天还问了她:她喜欢什么花?
狄然:“石楠的花语是孤独和勇敢。”
“我小时候没有朋友,总觉得寂寞,我爸在楼下种了一从石楠,每到开花的季节味道就呛鼻子。那些是他告诉我的,他说生而为人,免不了被孤独环绕,可不管你曾多孤独,总会有人带着星星来你身边,他说我是他的星星,他要我也像他一样勇敢。”
她笑了笑:“后来,他真的带着星星来我身边了。”
陆川问:“你爱他吗?”
狄然:“爱啊,不爱能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吗。我爸去世后,一直是他陪着我,在国外那些日子,也是他陪着我,所有我觉得过不去的时候,他都在我身边。”
“我也想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后来又觉得不必多想,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又或者是几种糅在一起,那都不重要,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他对我很重要。”狄然像只雏鸟,头趴在胳膊间,“我不能没有他。”
陆川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说话,许久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狄然盯着脚下被晌午的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他那时常常做噩梦,尽管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不好受。”
“他差点杀了人,用水果刀把一个活人的身体剖开,那个画面会缠他一辈子,会让他一宿一宿睡不安稳。他只要闭上眼,拿刀的那只手就会抖,他差点为我杀了人,我也会记一辈子。”
“他遇事总是很冲动,也很暴躁,虽然表面装作不介意,可心里比谁都小气。他是个孩子。”狄然看向陆川,“你是个大人,你比他强大。”
陆川回视她的眼睛,他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她的眼睛,那双眸子依然明亮,灿若繁星。
可他不敢多看,害怕下一秒又让她难受。
他转过头,轻声说:“我一点也不强大。”
夏天午后的风轻悠悠吹动树影,空气里弥漫甜淡的花香和远处飘来的海腥。
滨海城的天空幽蓝,静谧而美好。狄然忽然有种回到年少那段无忧无虑时光的错觉——天是年少时那片天,花是年少时的花,身边是年少时她想要牵手走过一生的人。
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却又都变了。
“狄然。”陆川叫她,“那你还爱我吗?”
狄然先是短暂地一愣,短暂过后又陷入长久的怔愣。
陆川一句话后没再追问,他安静坐在那里,等她或逃避或回答。
狄然从恍惚中回过神,伸手捡起树梢飘落到台阶上的一朵合欢花:“楼下的合欢树开花了吗?”
“开了。”陆川说。
“小时候我曾经怨过江泠,我把她想成长着獠牙的怪兽,我想如果我是她,绝对不会抛下我和爸爸去找她的爱情。”她甜甜地笑了,“可长大后却有几分明白了,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过完一生的权利,她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我以前很喜欢合欢花,现在也喜欢。”狄然从地上捡起一朵落花放在鼻尖下面嗅,“在国外这些年,我常常想起滨海夏天满城花开的样子。”
她不回答陆川的话,却笑得明媚而温暖。
陆川痴痴看着她笑,仿佛陷入一场等待多年的美梦。
狄然看了眼手表,低声说:“我该走了。”
陆川的目光看过去,恰好十分钟。
是梦总要醒,何况是美梦。
“我送你。”
“不用。”狄然将手里的合欢递给他,“我想走回去。”
——
狄然站在城市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眺望着远方深邃延展的海面。
街道两旁种植着两排整齐的合欢树。
盛夏炎炎似火,花香不败,是她喜欢的满城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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