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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边关一带除却连日战火烽烟四起,倒是比城里宁静得多。
月明星稀,几只知了在树上吱吱吱叫着,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明显。
阴山脚下倒真有一片小村落,但不过几间毛坯房,一入了夜,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
甚至连烛光都看不太到,一片漆黑。
而就在这个小村落最里头的一间屋里,却是一片烛火摇曳。
微弱的红光透着纸糊的窗户倾洒而出,意外地映出窗边一男子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
男子站立于窗边,明明只着一身麻布粗衣,却仍挡不住他丰神俊朗的眉眼与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手中拿着一纸书信,幽邃的眼眸凝着信中的一字一句,眸光沉沉,墨染般的发丝在窗外偶尔的微风吹拂下,张扬着,飞舞着。
而后不知看到什么,一张俊逸冷冽的脸庞竟隐约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主子,军中一切已安排好。”身后两名男子单膝而跪,同样是一身粗布麻衣。
男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正面瞧他才更觉此人容貌俊朗非常,尤其是那双眼眸,漆黑幽邃如深潭,眸中精光锐利,露出几分鹰隼般厉色。
他把手中信件妥善收入怀中,才启唇淡道:“京中刚刚来信,城内局势尚好。”
两名男子听罢随即抱拳,又道:“主子,属下便帅地宫所有暗卫与玄烈统领届时在战场上里应外合,前后包抄齐军和罗刹门!”
“可。”
男子嘴角划出微凉的弧度,脸上神情孤傲而冷淡,看上去只觉寒气逼人。
“传朕旨意,齐国必灭——”男子一顿,凤眸微眯,眸中煞气毫不掩饰。在这一刻,他没有再隐忍一丝,也不必再隐忍。
“齐淮王的首级,朕必取之!”
两名属下心神一凛,齐声领命,应:“是”。
而后男子一挥衣袖,二人才起身退下。
门被合了上,简陋不已的屋内恢复了平静,片刻间,似乎连带着整个村落都安静了下来。
兴许是又有蜡烛燃尽,光线又昏沉了一些。
男子转身,看向窗外,手不自觉探进怀中,又拿出了那一纸书信,借着银白月光,忍不住又细细默读了一遍信中内容。
许久,冷硬的脸庞柔和不少,隐隐似有一抹淡笑。
温和的,欣喜的,宠溺的,意料之外的——
这封信有两页纸,一页是上官霆烨告知他而今朝中局势。
如他所料,齐太师和廖太尉果然一得知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后,便起了谋逆之心,但他倒是没想到二人胆敢联合平日里默不作声,闲散纨绔的瑞亲郡王直接篡夺他的帝位!
胆子倒是比他预料之中大得多……
但书信中接下来的内容却更叫他出乎意料,起初他是不信的,还以为自己晃神看错了。凤眸又从头到尾扫了几眼,直至信中内容一字不落全部涌进脑海。
拿着信纸的手不知不觉越握越紧,隐隐颤动……
月光下,男人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一扬,眸里的喜悦和自豪刹时一并溢了出来。
他的阿璟……竟这样有魄力吗?
*
信中的第二页纸上不像第一张那般密密麻麻,有诸多事情禀告。
小巧娟秀的字迹映在一页宣纸之上,不过寥寥几行。
但一笔一划,齐整,有力,明明只是笔墨,却不知为何叫人看出了千万般的情绪,浓情。不难想象书写的人,是用了何等的痴情和祈盼在写这几句话。
......
君去也,远蓬莱。千里地,信音乖。
思君情,如流水。盼君至,朝朝暮。
行行重行行,凄凄复凄凄。
妾恐与君生别离,一寸相思一寸灰
若君胆敢弃妾去,休怪妾心狠决绝
来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犹盼君安好,日日盼君至。
……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念得眼眶微热,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隐隐颤动,骨节泛白。
这几句话,又念他又思他却又恨他仿佛要弃她而去般,音讯全无。
甚至还威胁他,若是他真的敢抛下她,便别怪她狠心决绝。
又负气地说若有来生,她才不要再做这么一个痴情人。
可最后,却还是委屈巴巴地期盼他要安好,只求他早日归来……
女子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都仿佛昭然纸上,历历在目。
不可思议的强烈不舍和难以诉说的温暖骤时就在血液里流淌开来,缓缓留至他的胸口,涌进他的心头,再也无法割舍。
他的阿璟……
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抹曦光……
焰溟突然便无法克制地想回宫去,抱紧那个一直等着他,盼着他的女子。
想用力地把她拥进怀中,揉进骨子里,真真正正地感受她的存在。
他临行前还许诺了她一个盛世,他还立誓要给她和他们的孩子一个安稳繁华的天下,她那么信他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再对她食言。
他们在一起本便不符世间常理,北冥州与云苍大陆相隔万里,可他们却还是相遇相爱了,他们理应拥有一辈子。
他还要爱她一辈子,疼她一辈子,来弥补她最初被辜负的真心。
他哪舍得跟她分开,哪舍得抛下她,他恨不得与她朝暮相随,再也不分离。
.
那时,他身负重伤,坠落悬崖,却意外拽住了一根藤蔓,他在悬崖峭壁深处就是倚靠这么一根藤蔓撑过了几日。
若是平时倒也还好,他武功不弱,撑得住,甚至可能还爬得上去。但那时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强撑着熬过一天之后,体力便彻底不支,但险在却被他发现一处洞穴,最后凭借一股毅力,借着藤蔓,爬到接近洞穴口。
而事情显然不会那么恰巧和幸运,藤蔓的长度到底还是不够他爬到洞穴,他就那么被吊在那里,又死撑了一个昼夜。
可那时他身上好几处剑伤都已经糜烂,只能说幸亏还是没有致命伤,可伤口无法上药包扎,就势必会发烧。
也就是说,在他体力完全不支的情况下,他也隐隐可以感觉到自己烧得越来越严重了。
而一旦彻底陷入昏迷,在这样的情形下,无疑是必死。
人就算再强大,也抵挡不住这样的重伤和高烧侵蚀,加之他还不得不依附着这区区藤蔓,体力在迅速散失。
他终于还是在头痛欲裂中,昏厥了过去。
但迷迷糊糊之中,脑海中里却不知为何总频繁浮现一张朦胧的晶秀小脸。
他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隐隐看到女子的轮廓。
起初,女子是背对着他的,她蹲在雪地里,双肩无助地颤动,他头痛得狠,并不欲搭理,可刚刚提步想走,衣摆却蓦然被人拽住。
他蹙眉抬头之际,那张被泪珠糊了一脸的娇嫩面容就那么撞入了他的眼帘。
茫茫白雪里,女子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倾城绝色。
她就那么蹲着,怀中抱着只猫,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还挂着泪珠儿,却硬生生平白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可怜得紧。
可怜得令人心闷闷地也跟着生疼。
他突然便停下脚步了。
……
可当他抑制不住想伸手上前牵她时,女子却如烟一般,消散在苍茫的雪地里,而后风雪呼啸倾泻而过,他忍不住微微眯了眼,再度睁开眼时,周遭一切却已不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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