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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与神祗进行博弈,万物自为棋子与赌注,而今浩劫降临,能真正主宰世间命运的,仍然是棋子本身。

生亦好,死也罢,山河有恙,枯骨不辞。

封止渊吩咐众人离远一些不是闹着玩的,回溯时光带来的浩劫波动范围必将影响整个世间,他会与傅斯乾尽力阻止,只是不知能将伤害范围控制到什么程度,因而众人离无极山越远便越安全。

银宿面色坚毅,显然已经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本打算留在此处助两人一臂之力,后来转念一想,真如封止渊所言一般,留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还会使两人束手束脚,便主动提出将众人带离此地。

封止渊乐得如此,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知晓小青龙面皮不似其主人,便也没再多说,只摆摆手任他去做。

那句“别影响我们发挥”比什么都管用,大家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当机立断跟着银宿撤离无极山,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离战场越远越好,给与傅斯乾与封止渊绝对的信任。

如若浩劫无法阻止,广厦倾覆,那他们便一同赴死,相携入黄泉。

如若世间万物获救,天光重现,那他们便煮酒温茶,静待故人归。

傅斯乾毫不在意地拎着晏君行走进光柱之中,作为开启回溯时光法阵的人,晏君行现在还有用,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能利用的人事物,即使那仅存的作用十分微小,也暂时保住了晏君行的性命。

光柱之中是另一番景象,这虽然是以晏君行为载体开启的法阵,但其中的浩劫之力却是由神祗的诅咒带来的,因而这里面不仅仅呈现出回溯的能力,还有噼里啪啦的劫雷火花落下,那是来自久远时空的失望与怒气。

——神祗的愤怒。

封止渊身后幻化出巨大的羽翼,赤红色仿佛流淌着火焰,他随手一握,便将光柱之中一条劈下的闪电抓在掌心里,自从九灭消失后,他就开始挑周遭看得顺眼的东西做法器了,无论是星尘还是闪电,他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

“既然你复活了,那心魔呢?遮日呢?”

封止渊挥舞着手中刚得到的法器,百无聊赖地发问,对于遮日他实在很恼火,也不知那把破剑如今怎么样了,如果尚存于世间,他倒是很想帮忙解决一番。

傅斯乾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处于陌生的地方了,他一度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好不容易看见封止渊放松下来,却也是一颗心都吊了上去,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

“心魔不清楚,我感应不到属于他的气息,但遮日可以召唤出来,不过得先除去上面的禁制。”看出封止渊的想法,傅斯乾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剑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是无法轻易毁去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封止渊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

本来还以为能好好报仇,谁知道那破剑还挺重要。

傅斯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封了晏君行的嘴便将人往旁边一扔,虽然这光柱之中危险无处不在,但他也不需要晏君行活得多好,只要留着口气就足够了,管劫雷能不能劈着这人,都与他无关了。

情况越是紧张,傅斯乾越轻松,大战一触即发,他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逗逗封止渊,势要将老流氓的行事作风贯彻到底。

傅斯乾悄悄勾了勾封止渊的手,轻笑出声:“别沮丧,虽然无法轻易毁掉它,但我们正好可以借助其他力量来做这件事,你猜,神祗的诅咒能不能对一柄剑生效?”

“你是想……”

封止渊眼睛一亮,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学着傅斯乾的做法,拿另一只空闲的手去勾傅斯乾的手,眼尾里藏着零星的坏。

傅斯乾耐不住这种小动作,在封止渊面前,他从来都没有自制力这种东西,不过这并不重要,左右封止渊也乐意惯着他,这就叫两厢情愿,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然而然不必把那些露骨的情意藏着掖着。

从天际降下的劫雷与闪电相互缠绵,噼里啪啦激起成簇成片的火花,在两人身边炸响,一时间纷杂多变,不同颜色的火星卷杂着落下。

傅斯乾与封止渊都没有在意,甚至那火光瞬间闪过,点点星星落满了他们衣襟,像浮灯碎火,似天阙疏星。

浩劫来临的前一秒,他们在火光中拥吻,难舍难分。

粗如合抱的紫黑色雷电骤然落下,封止渊身后的赤色羽翼张开,在头顶撑起一道防护的屏障,从他的羽翼上爆发出一阵焰火,沸灼跳跃,毫不畏惧地迎上那落下的雷电。

地为炎,熔万物,只有力量足够强大,吞一道劫雷算得了什么?

与此同时,傅斯乾轻咬了一下封止渊的唇珠,然后迅速拉开距离,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封止渊对付不了接连从天上劈下的雷电,自顾自地走到晏君行旁边,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三公子刻意给本座留了个惊喜,现如今本座便来好好瞧瞧这惊喜吧!”

他抬起右手,隔空在晏君行胸膛划出一道伤口,紧接着便默念起召唤的咒语,既然晏君行在他的法器上动了手脚,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晏君行的血来祭奠,召唤出被埋藏污染的遮日!

晏君行甚至连拒绝都做不到,渊族异种的力量都凝聚在一双骨翼之上,他自愿断去骨翼布下回溯时光的阵法,抱的就是必死的决心,因而此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以血为媒,可以召唤出被封藏的法器,尤其是竟晏君行动过手脚的,对于血和力量有些极度渴望的遮日,傅斯乾确认自己此举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

随着他念动咒语,晏君行猛地瞪大了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助的僵直在地上,因为被封住了声音,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咬紧牙忍受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痛苦。

铮铮声响起,带着不甘与贪婪的气息,远远奔赴过来。

傅斯乾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只见从晏君行的伤口之上慢慢冒出一缕缕黑气,那黑气带着极其霸道邪肆的力量,舔舐着晏君行伤口上的血迹,像伸出獠牙的野兽,又像吐着信子的巨蟒。

傅斯乾瞅准时机,一把擒住那团黑气,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手中炸开,将遮日控制住。遮日本是纯粹的金色,是杀伐果决斩邪除恶的剑,而今被刻意毁坏,剑身上萦绕着一团浓郁的黑色,看起来像脏污的血迹干涸。

傅斯乾沉下脸,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攻上那层黑色外壳,以暴戾又强势的力量将之震得粉碎,金光瞬间大盛,所有阴翳被尽数洗刷干净。

从天际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道雷电准确无误地劈向傅斯乾,封止渊远远喊道:“躲开点。”

傅斯乾当机立断收起遮日,足尖一点瞬间移动到一旁,只见他刚让开,一道狰狞的电光便朝他原本站着的位置抽了过去,那电光上掺着疯长跳跃的火焰,热切的期待着雷电的到来。

封止渊一个利落的转身,便来到了傅斯乾身边,斜了他一眼:“这回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傅斯乾知道他在问遮日的事,长剑此时乖巧的躺在傅斯乾手心,看不出一点发疯的迹象,显然是恢复了正常。

“大概得多谢这回溯时光的法阵了。”傅斯乾轻飘飘地扫了晏君行一眼,似笑非笑道,“之前我身受重伤无法使用灵力,心魔力量终究有限,现在我伤势痊愈且修为大增,便可以强行破除遮日上的禁制了。”

晏君行听得目瞪口呆,连身上伤处传来的痛感都顾不得,愣愣地看着傅斯乾和他手上的遮日,满眼尽是不敢置信与懊悔,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的长陵仙尊可从没做过。

杀人诛心,傅斯乾向来深谙此道。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除了解释给封止渊听,就只为了一件事:刺激晏君行。

算计人的人到头来反被利用,不讽刺得很吗?

封止渊暗自咋舌,只觉以后不能轻易得罪傅斯乾,这男人的心可够黑的。

手黑心黑。

雷暴混着狂风从天际呼啸而来,在光柱之中凝出一头通体青紫的异兽,叫嚣着吞噬重重叠云,冲向山川大地。与此同时,断魂崖底的岩浆奔腾向上,远在天边的海潮掀起万丈狂澜,怒视着天空被撕开的缝隙。

黑色的浓雾摧枯拉朽一般侵入山河大地,引得一众邪祟精怪奔走逃离,正道各大门派与魔界众人皆枕戈以待,以山门为驻地守卫着附近的村落城镇。

王朝大殿之上,小帝王正襟端坐,朝臣议论纷纷,讨论之事无一不是关于天空显露的异象,有通晓天象的能人志士进言,小帝王一一听完,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着禁卫军前往城中,保护百姓。”

有人高声提出异议:“此事万万不可,禁卫军要保帝王您的安危,如今事态危急,您——”

楚明安厉声打断他的话:“而今危难关头,难道要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臣民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观吗!苍生为先帝王为末,孤要我大楚千秋万代,怎能绝于此时!”

满殿寂然,而后朝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喝:“帝业千秋万代,吾等愿与王上共存亡。”

偏远角落,少年穿着宽大的斗篷,将整张脸遮了个严实,他仰头看向天际崩裂的地方,眸中满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不远处是一个村落,垂髫小儿皆仰着头看向天空,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天上好漂亮啊,像星星落下来了一样。”

少年执剑而来,将那悄悄靠近孩童们的黑雾驱散,他眉目间显出火焰一般的炽热,为证道者寻得自身信仰的表现,剑道正心,为剑者刚不易折!

孩子们歪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奶声奶气地叫道:“大哥哥?”

少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眉宇间的郁气尽数散去,显出天真纯然的无屈无畏,他从家族的泥沼中走出,愿以此身卫道,全天下正义。

“嗯,我在。”

焚凰之火,终将重燃。

被调往其他地方的无极山众人焦急不已,乐正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跟在叶茗光身旁问道:“茗光仙尊,我爹爹他……”

一旁江清婉眯起眼看向天际,心中微叹,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叶茗光神色不定,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乐正瑶的头,温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只是旁观者,能做的只有支持他。”

乐正瑶眸中溢出泪水,她从小在乐正诚的娇养中长大,没经历过这些,听了叶茗光的话也觉出不对,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我……我会……支持爹爹的……选择,我也会……跟随他的脚步。”

叶茗光对她笑了下,转眼看向周围的弟子们,沉声问道:“无极山素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天象异动,似有浩劫之势,你们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最危险的地方,以自身之躯护卫黎民苍生?”

坚定的声音合在一起,没有一丝退意:“我们愿跟随仙尊,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

“笃——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缓慢悠长,从迷雾中并肩走出两人,身着雪色僧袍的男子手持弯刀,牵着微阖双目的少年慢慢向前走来,少年手上动作不停,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从他身上荡开一圈圈金色的佛印,将笼罩此地的黑雾驱散。

世有不可说,世有佛骨错。

佛陀知晓众生的心意,引领他们从错误的路途中走出,纵使剔去佛骨,受尽千夫所指,他也要走出迷途,为所犯下的血债偿罪,一生不够,还有千千万万世。

“知意,别后悔,别回头。”

我与世人殊途,只求同归死路。

青龙在空中飞过,躲开接连不断劈下的雷电,划破长空的寂然,长啸着落在山巅。见右护法如见尊主,山上遍布着闻讯赶来的魔界众人,见到燕方时瞬间排列整齐,静默地等待他的安排。

此处已离开数百里,仍能远远看见无极山那粗壮的光柱,其中夹杂的巨大力量令所有人为之一凛,魔修崇尚自由与力量,遇强则强,此时众人脸上都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虽然封止渊说过让他们离远一些,但对于具体要做什么并未来得及安排,燕方时一一扫过众人脸色,忽而一笑:“尊主企图再次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等当如何?”

他这话令众人瞬间想到正邪大战时发生的事,封止渊以一人之力撕开魔界入口,将一众魔修尽数送回魔界。同时也让众人想起,从魔界入口跌落的魔尊大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沉睡百日才从鬼门关脱险。

众人一静,两秒后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尊主的话我们不能不听,但听得多了,我就一直惦记着哪天跟尊主对着干试试,右护法,我这算不算背叛尊主?先提前问一句,免得侥幸活下来还得被尊主丢进禁地里。”

另有一人嬉笑出声:“禁地可放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出现在众人手中,燕方时脸上笑意愈浓,啧啧出声:“尊主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我处理,我偶尔也想和他对着干一回,不若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若是活不下来,那尊主也没办法追究什么,若是活下来了,那就看尊主忍不忍心让我们再去送死!”

…………

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为杯水车薪,那集合众人之力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无论是卑劣还是正义,无论是鲜血还是生命,他们终将付出一切,以自己的方式亲自写出一个答案,而时间会验证一切。

光柱向四周扩大了几丈,傅斯乾与封止渊对视一眼,分别向两侧移动,遮日的金光与雷电的青光在不同方向亮起,为整个光柱之中的世界铺上两种不同的底色。

封止渊身后巨大的赤红羽翼成为金光与青光中央的分隔色彩,跃动的纯粹火色化作傅斯乾眼底的灼热,他噙着浓重的笑意,调侃道:“你身后那对羽翼不错,让我摸摸呗?”

封止渊脸一热,这老流氓存着什么心思不用猜都知道,他瞥过去一眼,一侧羽翼轻扇,落在傅斯乾面前,似笑非笑地邀请道:“你摸啊。”

那羽翼之上闪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像从地狱流出的熔岩,滚烫焦灼,傅斯乾觉得,他要是敢把手放上去,不用一秒就会被烧掉一层皮。

嘤,他的宝贝儿变坏了。

从上空落下的劫雷被金光青光交织造就的屏障阻拦下,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头盖脸地砸到他们身上。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插科打诨,用三两句话缓解了彼此心里的紧张情绪,总绷着的弦得放松下来,才能准确的做出判断,理智的进行选择。

劫雷在天际幻化出一张人脸,青紫色的电光跳动不停,那张脸看向地面上的人,发出深沉的怒吼声:“滚开!”

这是消亡神祗留下的意识。

傅斯乾抬起头,对上那双如疾风暴雨的眼瞳,他面色从容,扯了扯封止渊的袖子,评价道:“神祗就长这模样?这也太不入眼了,相由心生,怪不得消亡了还要留下恶毒的诅咒。”

封止渊眉眼带笑,点头附和道:“没错,这丑东西大概还以为自己真能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傅斯乾重新看向半空,慢慢吐出几个字,“痴人说梦。”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雷电,吼声响彻云霄,它像疯了一般撞击在屏障上,又朝光柱外冲去。恐怖的力量在光柱之外形成风暴,将四周的草木生灵尽皆卷起,然后一一绞成粉末,浓重的阴翳遮蔽了天日,一时间飞沙走石龙卷雨击,鸟兽四散。

满目山河破碎之景。

回溯时光是将时光扭曲,这光柱既是重回从前的希望,也是毁灭世间的危险。

当那扭曲的裂缝中掉落出数不清的凶恶邪祟时,晏君行终于明白过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回溯时光,有的只是将之毁灭,再重新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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