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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泽的宣之于口的野心,对我的冲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我震惊、错愕、不敢置信,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所以我种种席卷上心灵的情绪中,唯独没有茫然。

是的,我知道,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甚至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我的儿子,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的予泽,按捺不住心底对权势的渴望,向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位子生出想念。

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早,在他还未成长,还未品尝到权力的甘美,甚至只是一个稚龄儿童的时候。整个正月,我一直在深深的思考,思考予泽竞争皇位的出路,思考我能提供的帮助,思考安家所能提供的微末助力,思考后宫我所需拉拢来的势力。

越是思考,我越能明白予泽的抱负并不是妄想,也越清楚以予泽母家的势力,实现抱负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

而在我沉思之时,那些流言一如我和端妃预计的那样,现出了不同的声音:“皇后照顾的主子们的确平安生产,但其他的嫔妃呢?恬嫔、福嫔、祺贵嫔、瑞嫔、翠婕妤、李贵人,为什么没有皇后照顾的妃嫔们全都流产了?”

正月十五的家宴上,我和端妃相邻而坐。她举起酒杯微笑向我示意,我们心照不宣的对饮。元宵节后,端妃首次拿出严厉的态度,雷厉风行的抓了两个散播皇后怀疑论的宫女,当众打板子以儆效尤。

然而流言之事,堵不如疏。宫人们似乎从端妃的作为中捕捉到什么只可意会不会言说的东西,关于皇后的揣测在暗地里愈发的汹涌。“翠婕妤是皇后的人,为什么怀孕的时候会晕倒在湘仪夫人跟前?而不是皇后宫中?”

“万贵人十四五的年纪,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推一下祺贵嫔就使祺贵嫔小月?”

“李贵人最胆小不过,怀孕之后连宫门都不出,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

“瑞嫔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为了父亲伸冤而不顾腹中骨肉?”

…………

所有的流言,都汇聚成了一句话:“为什么没有皇后照顾的妃嫔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流产?”

眉庄与我一起为肚子里的孩子做肚兜时,与我闲谈起此事:“原来御膳房总管杜满峰奉承皇后的话,谁知道会发展成今天这般模样?”我在虎头上扎了两针,拉出一条胡须来:“皇后虽是中宫,但无宠惯了,也不得太后喜爱。年前那样声势浩大的盛誉,恐怕早有人心里不舒服了。我只意外她们能挨到现在才动手。”

眉庄弯起嘴角,有些许幸灾乐祸:“你猜,是谁第一个动手的?”我想了想,摇头道:“凭她是谁,皇后现在都要焦头烂额了。”眉庄道:“是胡蕴蓉。”我当真讶异了:“她不是在冷宫吗?”眉庄脸上有了一丝阴霾:“正因为她在冷宫,以她的气性,怎么愿意白白替人背了黑锅。”

予泽都能看透的事,更何况日日伺候在太后身边近十年的眉庄呢?我知道她对胡蕴蓉起了兔死狐悲的伤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与她不同,你从不参合后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眉庄勉强笑了一笑,问:“这一滩浑水,你要不要出手搅一搅?嬛儿已经打算动手了。”我高挑了眉,道:“新仇旧恨,即使这次不能伤她根底,我也要把皇上对她的信任撕几分下来。”眉庄试探道:“正好你与嬛儿同仇敌忾,需仔细商量着来办。”

我手上一顿,正色看向眉庄道:“眉庄,甄嬛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甄嬛,而陵容也不是曾经的陵容。我和甄嬛之间,或许曾经感情深厚,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眉庄有些了然的无奈:“你与我不同,在嬛儿未出宫之前就与她有了隔阂。如今更是分隔了四年,感情早就淡了。但是我看着嬛儿出宫的那四年,你每月的接济,对胧月的维护,我心里总有一点奢望,希望我们三人还如乾元十二年那般相知相交。”

我也想起那年鸿雁高飞的八月,在毓祥门里应选时的初识。那时的我,被命运逼迫的决然,被生活困苦的自卑,一心想要在这朱红的高墙内搏出一番大好前程的心比天高。那时的甄嬛,聪慧、机敏,有着少女的天真和善良,有着对爱情的憧憬和渴望。而少年的眉庄,舒雅端庄中带着青春正好的活力与鲜艳。

我们因夏月菁对我的欺辱而结缘,因甄嬛的邀请而熟识。乾元十二年寒冷的隆冬,我们依偎在巍峨的宫殿中试探着靠近,发出互相扶持的誓言。是什么时候变得呢?我茫然的想着,是了,因为真心付出的不对等,因为安比槐牵涉西南军粮一事的□□,因为,我嘴角牵扯起自嘲的弧度,争宠妃嫔间的利益冲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的目光慢慢冷却,“眉庄,我们都不是当初的甄嬛、沈眉庄、安陵容了。”甄嬛的眼睛里灼烧的是复仇的烈焰,是野心的炽火。曾经那个鲜活的眉庄,也黯淡成后宫中的隐士一般的人物,只朝夕专心侍奉着太后。而我,或许较眉庄、较甄嬛更是一名合格的深宫妇人——保养的鲜丽的容颜下,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不堪内在。

眉庄轻轻的叹息一声,仿佛叹进我心里一般,吹起一池涟漪。

正月二十一日,流言喧嚣尘上。听说恬嫔之流已经起了疑心,早上请安之时,言语中颇有些不敬。我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当日夜里,我再一次换上宝莺的宫女服饰,在落荒而逃的半年之后,重新踏进锦冷宫。

华妃一身大红衣衫,衬着她苍白的发,在昏暗的烛火下,妖异的令人心里发毛。她喋喋的笑着:“你想明白了?”我冷冷的看着她,道:“是,我不会妨碍你,但也不会亲自动手”“怎么?”她起身绕着我打量,从我背后伸过头在我耳边呢喃:“与他做了十年的夫妻,做出滋味来了?”

我不为所动,玄凌虽然薄情,但除了乾元十三年的那一脚,近十年来,他对我不算薄。而今,予泽的抱负使我们与他站在对立的立场,我不得不做出取舍,却不肯亲手害他。“本宫不过是不愿意让予泽背上弑父的罪名罢了。”

华妃眼中精光暴现,“弑父?”她真正的愉悦起来:“你的野心当真不小。”历来皇子弑父,目的只有一个。我刻意这样说,便是告诉她我有为儿子争皇位的心思。

她神色正常的坐回桌子后面,托腮看着我道:“你以为我会为你做嫁?杀了皇上换你的宝哥儿上位?”我努力忽视她的喜怒无常,冷静道:“你是聪明人,说话不必绕着圈子。本宫今日过来,是与你做一个交易。”华妃似乎兴致很高,哼了一声,示意我继续。

“我要你手中慕容家在军中人脉。”

华妃首次现出惊愕的神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敏锐的捕捉到,我高高悬起的心稳稳落地,知道我赌对了。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史书上也常见“余孽”一说。慕容家虽然一夕之间崩塌,但军人不是政客,在火与血中背靠背拼杀出来的忠诚和信任不会随着慕容家在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而彻底消泯。即使玄凌及时进行了清洗,但是稍后甄衍被罢官流放,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华妃眼中杀意向我直射而来,她绝不愿意放弃慕容家东山再起的最后一点希望。我岿然坐着,呷了一口茶水,淡定的扔出一个对慕容家绝对诱惑的饵料:“他日大业成功,予泽得登大宝,慕容家所有仍活着的人口,不论直系支系皆可以以良民的身份重回中原。或以科举取仕;或从戎投军,以军功立身,各凭本事。予泽一概同等视之。”

华妃心意大动。将来不论谁登基,慕容家因汝南王的关系都是逆党,而且是不能翻案的逆党。能取得良民的身份,又能出仕,已是顶天的好事。且我娘家根本无一人拿得出手,两个弟弟年幼,只有几个妹夫还算能看,却也是一般官职。慕容家若拿着残余势力若投靠予泽,则相当于雪中送炭,成为他第一笔势力。将来予泽若真登上了皇位,少不得对他们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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