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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诚冷道:“这可不容你说了算,如今你是钦犯,这钦犯的家眷该如何处置,杜公应该比我更清楚。”
杜鸿面孔发白,毓坤却忽然想起,这位杜侍郎的独生爱女,可不就是那位名满京城的才女杜诗若。听说通音律擅诗赋,和她那位表姐薛静娴齐名,合称薛杜,去年她的娴姐姐在小沧澜办海棠诗社,也请了这位杜姑娘去,宁熙回来后说,与这位杜姑娘很是投缘,还几次邀她入宫。
想到这,毓坤心中更沉。
见杜鸿不说话,方诚进一步道:“你女儿能不能活命,只看你的表现。”
他态度很是强硬,听了这话,杜鸿也无力再争,颤微微伏地道:“是我贪利,借着职务便利,放堪合符给私商,我认罪伏法。”
猛然听到堪合符三个字毓坤心中一惊,她自然知道这物事干什么用的。
本朝自立国以来,一直实行的是禁海制,因倭寇时常骚扰边境,更严禁民间与东瀛有贸易往来。然而在官面上,每年售往海外的丝绸、瓷器占到国库收入的一小半,所以朝廷与东瀛是有贸易交接,而能堂堂正正过海通商的船队,都有朝廷发的堪合符,作为合法的凭证。
因控制私商,朝廷对堪合符的管控十分严厉,这事正是归礼部管,但海运走私是一本万利的事,往往有人铤而走险,官商勾结。而这杜鸿竟敢徇私枉法,也忒大胆了些。
这么想着,便见方诚派人取了纸笔,望着杜鸿道:“你私放堪合符,是受了何人指使?”
见他似要做笔录的样子,杜鸿咬了咬牙道:“是我一人所为,和旁人无关。”
方诚冷冷道:“你一个京官,好端端在家中坐着,如何能私通倭寇?死到临头,还当真以为张远会救你不成。”
听了这话,杜鸿很是吃惊道:“你怎知道……”
话一出口便觉失言,知道方诚是有意试探,顿时面色惨白。
见将他的心理防线击溃,方诚居高临下道:“说罢,说了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不说,只怕你一家几十口的性命都保不住。”
然毓坤听了这话却一点不吃惊,甚至有豁然开朗之感,方诚所说的张远便是张皇后的娘家兄长,实任蓟州总兵。
蓟州离京城并不遥远,一面靠海,三面通路,交通很是便利。在隆庆朝以前,与东瀛的贸易往来都设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在漳州设有市舶司,然而七年之前,也不知怎么的,东瀛竟袭击大明设在漳州的军库,一路烧杀抢掠,直到朝廷派军,才平息了倭寇。
经此一役,朝廷舍弃了远在东南的月港,而选在距离较近蓟州开设了渔阳港,与东瀛的贸易几乎断绝了。
方才听杜鸿那么一说,毓坤便立刻明白,若真是张远指使杜鸿私放堪合符,那他便是要趁自己出任蓟州总兵,悄悄在渔阳港行走私勾当。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也很清楚明白,自然是为了养兵。
其实此前毓坤就有所怀疑,这次张远借着阅兵的由头,回京述职,带回来的人远不止在册的那么多,现在想来,这多出来便是他养的私兵。每年朝廷军饷是按着军籍派发,而剩下的钱,自然需要他自行填补。
理清了思路,毓坤只觉背后发凉,原来早在许多年以前,张家便已做好了有朝一日要逼宫上位的打算,并且为了这一天,不惜私通倭寇。
然在邢堂之上,杜鸿却一言不发,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方诚冷道:“还真是块硬骨头,难道你不说,我便治不了你的罪?”
说罢,他手一挥,便要命人上前行刑,然而杜鸿却望着他惨然一笑,接着身子便软倒下去,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方诚一震,赶忙上前,然而毕竟晚了一步,待他掐住杜鸿的下颌时,人已气绝身亡了,竟是咬舌自尽。
毓坤第一次见这样血腥的场面,猛然起身,纤手抵着身前的屏风。
见她肩膀发颤,蓝轩扶了她一把,却被她挣开,毓坤转头,发觉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这才想起来,他讨厌血。
见蓝轩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方诚放下杜鸿的尸首,单膝跪地道:“属下失职。”
蓝轩蹙眉道:“起来罢。”
方诚命人取了白布,将杜鸿扭曲的面目遮住,又握着他的手在方才的口供上按了个指纹,沉着声道:“他虽交代了罪行,但却不肯指认张远,更有一本张远历年来向他行贿的账册,至今下落不明。”
说这话时,方诚情绪很是低落,像是没有想到杜鸿竟会自尽,毓坤也不明白,为何他竟宁愿自杀,也不肯供出张远。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蓝轩冷道:“自然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恐牵涉太大。”
方诚这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是太子,定了定神道:“如今这杜鸿还有个女儿尚在,属下再审一审,兴许会有所获。”
蓝轩道:“此女现在何处?”
方诚道:“依律已投入教坊司中。”
毓坤知道他说的是杜诗若,那样一个弱女子,恐怕在这蛇虫鼠蚁血腥乌黑的诏狱中待不了一天便被蹂|躏置死,心中不忍,不由道:“你把人带了来,送到东宫去,我亲自审。”
蓝轩道:“怎么,殿下倒怜香惜玉起来。”
毓坤叹道:“这杜家小姐,原是宁熙公主的女伴,我也识得,我想晓之以理,她若真知道些什么,不会不说。”
方诚道:“恐怕不妥,未免打草惊蛇,杜鸿是以私通刺客和渎职的罪名被下狱的,若将他女儿送到东宫,恐叫人起了警觉。”
毓坤这才知道,怪不得她遇刺之后,蓝轩使锦衣卫在城中大肆搜捕,许多人受牵连下狱,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见两人僵持,蓝轩道:“你将人带来,单独使间屋子关着,不可擅动私刑,等着我来审。
方诚抱拳道:“是。”
望着毓坤,蓝轩道:“殿下满意了么?”
见他竟给自己面子,毓坤很是惊讶,虽面上不显,心中感觉倒不坏。
而更惊讶的则是方诚,不由望着毓坤想,还是第一次见厂督如此待人。
待出了北镇抚司衙门的大堂,蓦然抬眸望见头顶蓝天,毓坤方觉心情舒缓。金黄的银杏叶缓缓飘落在胡同里,一片秋高气爽,与一墙之隔的肃杀有很大不同,
上了车,见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压抑,蓝轩向车窗外的洛宁吩咐几句,毓坤蓦然感到宫车转了向,有些惊异道:“不回宫么?”
蓝轩微笑道:“今日是九月初九,合该登高赏秋景,臣知道城外有个好去处,殿下可愿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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