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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倚照疲惫至极,已经不愿意再跟他纠缠这些。

她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移情别恋,却依旧对她这个旧爱无法割舍。

“你身为帝王,可以享齐人之福。”她有些沉重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相信贵妃那般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耽误你纳妃,皇上,放过我吧。”

“……放过。”宋寒时暗自咀嚼她的用词,竟是尝到了满嘴的苦涩,“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一种禁锢?”

夏倚照低垂着眉眼,沙哑道:“皇宫是座牢笼。”

宋寒时语气陡然一沉,“你从前还说我是你的家。”

闻言夏倚照的眼睫轻轻颤动,眼尾红了一片,随即低下头,“当时年少,以为感情是几句誓言就能托付,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原来家与牢笼是如此相近的地方。

原来她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也可以瞬间就变成了牢笼。

她跪坐在地上,几日的折腾让她看上去略显憔悴,身上还穿着几日前的便服,浅色的纹路泛起褶皱,眼底下是一片乌青。

夏倚照经历过更阴暗的日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活力。

宋寒时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阿照,我从未……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逼迫他。

不要这样对他冷漠、也不要这样……试图放弃他。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侧脸在她的掌心轻蹭,“听话一点,我给你的承诺会一一兑现。”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凤照宫,不要想着离开。”

夏倚照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宋寒时握得更紧,他在她面前撒下一片阴影,让她整个人都隐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她直直看着他,甚至自己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浓重的阴翳。

他很喜欢这种掌控她的感觉吗?

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后宫嫔妃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生命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每天都在宫门口坐到天黑,从天亮等到日落,只是为了等他回来。

如同现在这般,即便是伤透了她的心,也只会让她等着他、让她在痛苦和煎熬中等着他的解释与垂怜。

他越是这般忽远忽近,她就越是寝食难安,将所有的希冀与欢喜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想要她听话,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夏倚照?

她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失望,声音轻颤,“软禁我……宋寒时,到最后你只有这样的手段?”

宋寒时不去看她那双澄澈眼眸,也不想听她讽刺又尖锐的话语,只是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拥着她,“你哪里也不许去。”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终是忍不住一般,用手蒙上她的眼睛,在她眼角亲了亲,“阿照,我会记得给你的承诺,你也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与我一起。”

“不要食言。”

温热的掌心挡住了视线,夏倚照浑身都在颤抖,“是你先背叛了誓言!”

是他先纳妃、是他不愿意送春儿出宫、也是他宠幸了她还让她有了身孕!

他总是苍白地否认,可从来不愿意跟她开诚布公地谈。

他嘴上让她相信,可他的行动却每每将她推得越远。

宋寒时若是真的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有多在意承诺与忠诚,多在意誓言和真实,即便是有什么苦衷,又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

到底是她不值得他的信任,还是他觉得就算让她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中也没关系,反正她会一直等着他?

夏倚照冷笑一声,想要推开面前的男人。

下一秒却感觉唇上一热,随即是男人汹涌的气息,裹挟着她,不断盈满她的四周,侵占她的感官。

她被蒙着眼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也看不到男人几乎猩红的眼角,只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力道以及洒落四周的呢喃:“阿照……阿照……”

*

“皇上?”

一旁的庆忠公公见宋寒时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周丞相方才说,鹿城那边……”

宋寒时神情未动,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继续。”

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昨夜凤照宫的情景。

夏倚照一袭素衣跪坐地上,以一种灰败的、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皇上?”

宋寒时的眉心猛地一蹙,随即睁开眼睛,视线凛冽地看向方才出声的人。

周之余被他看得收敛了神情,微微敛眉,“方才讨论的事情,皇上以为如何?”

“朕记得卫家还有个侄子。”

周之余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宋寒时沉思良久,竟然是提出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想法,“皇上还请三思,卫城将军如今正值壮年,家中需要人照顾。”

宋寒时没有应声,只淡淡看着他。

在他这样的视线之下,周之余却是平直了眉眼,坦荡被他审视之后才低下头,“皇上。”

他拱手道:“陆广山依旧没有平息他的野心,且他痛失鹿城,虽是萧国出面,但是陆广山显然将怒火转移到我们身上,皇上……若是能够找到陆梓睿,兴许能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宋国与鲁国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关于是谈和还是出征的话题吵了十年都不曾有个定数,谁也不知道宋寒时心里在想什么。

周之余一直都是平和派,极其不主张与鲁国兵戎相向,这倒是与他先前力谏夏倚照去收复鹿城时的态度不同。

宋寒时起身背对着他,看着墙上的某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看来周丞相也以为,陆梓睿并没死?”

十多年前那场兵乱不只是将宋国一分为二,让陆广山自立为王,更是牺牲了不少人。

其中除了夏倚照的生母夏夫人之外,还有陆广山唯一的血脉——陆梓睿。

陆梓睿本也是与夏倚照、宋寒时情同手足的关系,当初的他与夏清河关系最好,他死后夏倚照也曾难受不已,因为是她的父亲亲手抓了他,用他当作人质来使陆广山退兵,才暂时保住了先皇的皇位。

作为人臣,夏大将军只能选择为他的帝王效命,夏倚照理解他,却也不可抑制地对陆梓睿感到遗憾伤心。

虽说当年他在那场混乱之中逃出生天,但也有人亲眼在沾鹿林看到一身血衣,已经被啃噬得所剩无几,还有他那条有着胎记的胳膊,像是被吃到只剩下一条胳膊,刚好能让陆广山认出来。

但他并不愿意相信。

夏大将军当时生擒了陆梓睿做人质,因为信不过陆广山的为人,便直接了断地攻了他的下三路,许是下了重手才能当场认定他已经不能人道,于是陆梓睿被生擒才有意义。

否则以陆广山的性格,不过是一个孩子,日后可以再生,但现在陆梓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不可能不顾忌他。

只是后来陆梓睿因乱走失,又被人在沾鹿林发现了尸体残骸,天下人皆以为他是在沾鹿林被猛兽分食,陆广山也因此残暴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偏偏以为陆梓睿现在还活着,甚至是在宋寒时手中。

——周之余听他骤然提起陆梓睿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诧异。

如若说夏倚照是他的底线与禁忌,那么陆梓睿的名字也算得上是宋寒时的一个雷区。

毕竟是小时候友好过的玩伴,之后因为立场问题反目成仇,最后落得那般境地,甚至就连陆梓睿“身死”之后都没消停,反而引发了长达十年的拉锯战。

周之余自然不信陆梓睿真的死在沾鹿林。

即便陆广山一时悲痛难以接受事实,但是十年过去了,难道他还没清醒过来?

丧子之痛固然深刻,却也不至于让人十年都不肯接受事实。

尤其是陆广山那样的人,所以他定然也是知道一些什么。

而那些事情是宋寒时并未告诉过他的。

周之余缓缓直起身,视线透过宋寒时的肩膀望向他面前的那堵墙壁,墙上的画基本都是同一个女人。

他知道宋寒时闲暇时有书画的爱好,淡淡道:“画中的贵妃娘娘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皇上的画技很精湛。”

明显是溜须拍马的话,却登时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冷凝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人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今日就到这。”

庆忠公公闻言上前一步,缓缓走到周之余面前。

周之余明白这是要赶客,便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他行至门口,却下意识顿下脚步,回头望向墙壁上那些画,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庆忠公公已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待回过头时,周之余已经收回目光,正有些打量地看着他。

庆忠公公低下头,“丞相走好。”

周之余笑道:“劳烦公公送到这。”

他转身离开,嘴角的笑意逐渐转冷。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门处,庆忠公公才重新掩上门。

今年冬日比起往常要暖和许多。

应当是大雪纷飞的时节,此时却是一地冰冷的雪水。

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连绵不绝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

周之余脚步飞快,冷峻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冰寒。

他看着年纪不大,但眼角细细的纹路还是出卖了他的阅历,兴许是从来不在意,所以从未展现出任何柔和的神情。

他一直都是忠臣,忠于先皇,也忠于宋寒时。

许多年前,他就告诫过先皇,要逼着夏大将军与陆广山割席,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乱子。

自从夏大将军对陆广山仁慈一次之后,周之余便想让先皇对夏将军除之后快,尤其是当夏夫人给陆广山设计虏为人质,他知道总有一天夏将军会为敌方所用,夏大将军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如若不能完完全全收为己用,总有一天会引火自焚。

只是先皇始终顾忌三人曾经的情谊,到最后若不是还剩一个宋寒时,那么大宋的江山也不会面临倾覆的窘境。

周之余忽而就停住了脚步。

——“砰!”

耳旁忽而响起什么坠落的声音,他侧头一看,就看到吊垂在屋檐的冰柱不知何时摔落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混合在泥泞的水坑里,了无踪迹。

他的眉眼登时又冷沉了几分。

十几年前,他就不曾出过错,十几年前,他亦不会看错任何人。

夏倚照,就如同她的父亲一般。

若她是一般女子,那便随她去了,总之拘在后宫不会闹出太大风雨,即便是独宠也无妨。

只是如今她手握兵权,又在萧国度过十年却安然无恙归国,更是在朝堂之上让萧屿对她暗中襄助——

他不信她的心从未变过。

十年光阴,易地而处,她虽是宋人,却不敢保证没有生出半点秦心。

再者就连小太子都在萧国长大……

宋寒时如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应当听他的,直接斩草除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处处被掣肘。

难道先皇的教训还不够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夏家都是一脉相承的脾性,他敬重,却不能托付或者相信。

他们是守卫江山最好的兵器,但兵器始终是兵器,应当折戟沉沙,而不是载誉而归,后宫独宠。

*

南沁殿。

后宫之中,除去凤照宫之外,南沁殿应当是最好的寝宫。

甚至凤照宫在某些方面也不一定比得上南沁殿,南沁殿是之后宋寒时特意为春儿修筑的,不同凤照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不似南沁殿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

春儿总以为自己是有那么点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次的伤心泪流,她依然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毕竟从一开始……是她别有目的接近他。

铜镜里,女人面容姣好,平日青涩天真的眉眼此时平添一抹温柔。

许是因为腹中胎儿的缘故,春儿总觉得自己与平时不同了,心境也有不少变化。

她垂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目满是柔情,“好在你福大命大,不然娘亲就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丫鬟正在掌灯,闻言笑笑,“贵妃娘娘福大命大,日后定会有好运气,小皇子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春儿忍不住笑骂她,“你怎么知道就会是小皇子,不是小公主?”

小丫鬟忙道:“方才才说贵妃娘娘好福气,头胎定然是个小皇子的!皇后娘娘不也……”

似乎是说到某个不该说的人,小丫鬟一下子就闭了嘴,“贵妃娘娘……”

见春儿脸色收敛,也并未回应她,她连忙跪了下来,“贵妃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嘴笨!”

她一下猛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春儿蹙着眉头,看到她脸颊被她自己扇得有些红,连忙出声:“本宫又没怪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宫在欺负你。”

小丫鬟这才收了手,小心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缓缓站了起来。

她眼里还挂着泪痕,春儿见了心里难受,刚要安抚几句,就听到外头尖声尖气的禀报声——

宋寒时过来了。

春儿脸色一变,忙对方才的小丫鬟道:“快去准备!”

说着,她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一下子有些犹豫,“等等!”

小丫鬟闻言停下了脚步,急急忙忙问她,“怎么了?”

春儿抿了抿嘴角,没有明说,只道:“没什么,你先下去吧,这里只留本宫伺候皇上,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其余的人也不要露面。”

“是,贵妃娘娘。”

南沁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春儿眼中闪烁着细碎的眸光,看到门口出现的欣长身影小跑着迎了上去,“皇上!”

宋寒时见她脚下急促,蹙起了眉头。

待她到跟前时,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停了下来,“慢些。”

春儿闻言环住他的腰,笑得很是满足,“皇上,你都好几天没来啦!”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臣妾和孩子都很想你。”

那一日她被宋回推倒在地,虽流了许多血,却是因为撞到了其他地方导致的伤口,并不是孩子出了事。

万幸孩子没事。

许是皇后被关这件事让她有了些信心,她有点恃宠生娇。

宋寒时轻轻推开她,虽不像平日那般冰冷,却也仅仅只是平淡而已,“身体如何?”

春儿撇了撇嘴,看着他的背影,“皇上只是担心臣妾腹中孩儿吗?”

宋寒时没说话,径直到了她卧房中,掀开帐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春儿脸微红,慢慢行至他身边,却看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床榻一侧的某块墙壁,一时之间有些好奇,“皇上,您在看什么?”

宋寒时回过神来,对她笑笑,“随便看看。”

许是他真的很少笑,也很少对她笑,她甚至都没见他笑过,除了那日他得知自己已有身孕时他难以克制地勾起嘴角让她知道他其实是开心的,除此之外的时间,她都不曾见到他的笑意。

春儿瞬间有些晃神,在他的笑意里有些晕眩。

即便她知道他们之间应当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可是……

春儿也在他身侧坐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见宋寒时没有拒绝,更是抿着嘴角娇笑,“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说。”

“……臣妾还有个弟弟,只比臣妾小一岁,他在宫外很担心臣妾。”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

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她也不想追究宋回什么责任了,只是再怎么样她也受了惊吓,皇上应该会看在她差点一尸两命的份上答应她的,她弟弟陈冬宝虽然是个外男,但毕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她想在宫中为他谋求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罢?

“臣妾不求他飞黄腾达,只要有一处地方安身立命便可,皇上尽管给他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可以吗?”

宋寒时垂眸看着她,嘴角笑意变浅了一些。

他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看着春儿一脸的憧憬,还是微微颔首,答应了她,“嗯。”

春儿顿时笑得开颜,“皇上真好,您是这个世界上对臣妾最好的人!”

宋寒时忽而有些恍惚。

方才这句话,夏倚照也曾经对他说过。

她说她要嫁的人,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男人的脸色越发沉淡下来,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他现在……还是她心中最好的人吗?

察觉到他的走神,春儿似乎是意识到因为什么,笑容变得勉强起来,“皇上又发呆了,是因为臣妾方才笑起来又很像皇后娘娘吗?”

她猛地起身,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一声十分沉闷,不似寻常的敲击声。

春儿却不曾察觉到,整个人都沉浸在被人当成替身的悲伤中,脸色苍白,紧抿着嘴角。

半晌,她见宋寒时似乎微蹙起眉头,心中一下没底,便讨好地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皇上,这是我们的女儿。”

宋寒时下意识想要抽回手,闻言却是停顿片刻,“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因为臣妾从来不想和皇后娘娘争什么……也不想让太子再误会,做出一时意气之举。”她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垂下头,苦涩地笑了一下,“而且若是女儿的话,臣妾也就和皇后娘娘有了不像的地方。”

“若是臣妾与皇后不那么像了,皇上能不能认真看看臣妾呢?哪怕只是一眼……”

她说着,丝质的广袖滑下,露出一截皓白无暇的小臂来。

手腕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肖像,宋寒时直直微微定睛,便认出来那是自己。

他像是被谁打了个巴掌一般,久久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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