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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日头西下,闭市的八百下鼓声忽慢悠悠响了一声,还剩七百九十九下,催促着人们离开。
裴渠的青灰衣衫看起来毫不起眼,似已穿了许久却又不失清爽雅致,尽管和两筐菜溷了一整个下午,此时却也干干净净,半点尘土气也无。
南山见他迟迟不答,低下头再看他的手,那手当下正抓着一个布袋子,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干净。
她傻乎乎地看得有些愣,闭市鼓声又响了一下,将她神智悉数拽回。
这才听得裴渠答道:“正是裴某,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南山于是仰起脸回道:“某是长安官媒衙门九品媒官南山,闻得郎君不在乎身家背景,只求一有缘人,故而前来想与郎君商议一番。”
裴渠神色温和疏淡,说不上排斥也谈不上欢迎,只道:“裴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何时说过?是了,文人都爱揪字眼儿,哪怕心里是这个意思,只要没一字一句开口如此说过,便能不算是他说的。
一句话堵得南山不知说什么好。她原本伶俐的口舌今日发挥起作用来却总是不顺当,大约是离了长安地界,到了洛阳便水土不服了?
鼓声在两人话音话落间不断响起,像催命符似的讨厌,却成了南山转移话题的好理由。她道:“眼下将要闭市,郎君不如边走边谈?”
裴渠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故拎着那装了剩菜的布袋子,同南山一道往西走。路上尽是匆匆赶路的商贩,唯他二人走得悠闲。暮光将人影拖了老长,蝉鸣声委顿了下去,槐柳随风招摇,南山忽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她低头揉揉鼻子,道了句:“见谅。”
裴渠看了眼她侧脸,却又转回头,淡声问道:“南媒官这般年轻,如何会做媒官呢?”
“家中有亲戚便是做这个,我觉着好玩,便跟着做了。”她说得轻轻松松,姿态是十足的小孩口气,正符合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连称呼上也都随意了起来。
这年头想做媒官并不难,背景干净,有人引荐,背得下户婚,通得了人情,再有些其他小本事则更好。
媒官媒官,虽也和“官”字沾边儿,却并非正儿八经的官。哪怕朝廷开恩给了衙门,甚至还给赐了品级,但那品级也不过听着唬人,比起这些正经官家人来,一文不值。
裴渠注意到她说话间措辞语气的变化,微垂了眼帘又问:“爹娘也同意么?”
“爹娘已不在了,我如今同乳娘一起住,乳娘并无意见。”南山下意识地说完这些,才意识自己到对裴渠而言不过是刚见了面的陌生人,许多话并没有必要说得太明白。
她及时住了嘴,正要反问裴渠一些事时,裴渠却道:“南媒官从长安赶来,今晚打算在哪里落脚?”
说话间两人已拐进第三街,眼见着就要到归德坊。此时日头已隐去了小半张脸,闭坊的鼓声也响了起来,坊卒千篇一律地一下下敲着鼓,催促着路人赶紧回家。
南山又恢复了先前的生疏姿态,回道:“某在归德坊中寻一客栈住下便是,郎君赶紧回去罢,明日某再登门拜访。”
“坊中原是有间馆舍,如今却关了。”裴渠语声温温和和,给出的事实却是一盆冷水。
坊门将锁,夜禁后不得出坊,不然得作犯夜处置。
南山于是顿住步子,脸上微微起了难色:“那……”
裴渠似能看穿她心中一点鬼心思,忽然极顺她心意一般,说道:“南媒官若不嫌弃,裴某教府中管事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你住下便是。”
南山从善如流,也不推拒,客客气气说:“叨扰了。”
裴渠带着南山进了府,迎面便撞见今日中午南山遇见的那位挑担大哥,南山一问才知这大哥乃是裴渠的一名长随,唤作石庆,已跟了裴渠多年。
石庆缠住南山“叙旧”,那边裴渠却是先行一步去换衣裳了。
待裴渠走后,石庆才道:“我带南媒官去挑屋子,可好?
南山将包袱换了个手提着,点点头,跟他往里去。此时夜幕低垂,坊中鼓声已尽,檐下灯笼闪着微光,廊屋过道中抹得是一派洁净。石庆骤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我家郎君极爱干净,南媒官记得到廊屋要脱鞋。”
南山二话没说将鞋脱了,只穿着白足袋便跟着他往里去。
南山走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石庆觉着后面跟了只鬼一般,阴恻恻的,不由脖子一缩,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想起南山白日里避开从天而降的沐发水时那敏捷的反应,竟觉得这小小媒官大有来头。
南山很识相,挑了间极狭小的屋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一张靠角落放置的寝床,没有帐子,床上的蔺草席似乎刚洗刷曝晒过,味道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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