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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相差悬殊,瑗宛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搂着她翻了个身,一只手掌护在她脑后,一只手扣住下巴,垂头胡乱的在她唇上吻着。
车里没有一丝光,她睁大眼睛瞧不清他此刻模样,只鼻端涌进淡淡的酒气,混着他身上干净宜人的龙涎香味道。
他的呼吸声很重,手掌温度灼烫,滑过她颈上肌肤,引得她惊惧的战栗。
此刻她是砧板上不由自主的鱼,再如何拼命狂跳,也是徒劳无功。而他就是捏住她命门的屠户,刀刃悬在她头顶,没有立时落下来斩断经络,却是轻拢慢捻的、软刀子磨。
夏奕停不下来,过往的生活与此际此时相较,未免衬托得太过寡淡无趣。他这一生注定孤绝,可若是中途有一方醉人的美景可供流连,那就稍迟片刻再归去正途也应该予以原宥。
他与他身份云泥之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和她这个叛逃出外家的无依孤女,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瑗宛吓得脸发白,死死按住他的手。
她别无办法,唯有苦苦哀求,“您别这样,王爷,您会逼死我的,会让我恨您……”
夏奕嗤笑了一声,她的恨,他在意吗?
瑗宛分明在他眼底看见一丝轻嘲。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像睥睨猎物的鹰隼。
他的视线早已适应黑暗,垂眼望见她明显的锁骨,质地上乘的湖绿色丝质中衣,鹅黄色丝绸小衣。
身下的少女不挣扎了,只是身体僵硬,不受控制的发颤。
她在害怕,怕他。
他手掌下是她轻柔跳动的脉搏,这颈子这样纤细,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断了。肌肤上这抹温热绵软,像是打开某扇密道的钥匙,将那些别人看不见的隐忍全部冲破,甜蜜的眩晕感在脑海中炸开,有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呐喊,想要久久留住这种令人着迷的触感。
夏奕一时失神,沁了醉意的眸子微眯,内里有迷离的璀璨光点,他以为掌中人已臣服,不妨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瑗宛狠狠咬破他的嘴唇,趁他失神飞快抽身朝车门处纵去。
夏奕回神,攥住她上臂将她扯回来。
瑗宛眼底有水雾,哑着嗓子低声问他:“王爷究竟意欲何为?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并没做错什么,王爷为何一再戏弄于我?”
这一打岔,车厢内旖旎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空气一点点变得冰冷,他浑浑噩噩的绮思一点点消退而去。
唇边灼热的温度不再,取而代之是微麻的痛楚,唇间品尝到一丝血腥气,他伸指抿了下嘴唇,指端留下艳红的痕。
疼痛令他稍稍清明几分,他好像当真是醉了,为何会绕道到燕子胡同,到她院前来?
为何又冲动,做出这种癫狂的事。
夏奕从来都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此刻他眼底少有地露出迷茫之色。
抬眼,姑娘缩在车厢角落里,靠着车壁戒备地望着他。
夏奕与她对视,从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路瞧下去,掠过挺翘的鼻子、红肿的唇瓣,玲珑的下巴,突出的锁骨,她像件稀世难求的珍宝,无处不精巧……
若身边注定是要有人伴着的,何不就选了她?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这把声音,放在身边,赏心悦目。
这念头一起,登时便有无数的声音在脑海里加以肯定,催促他开口,催促他行动,一声声说“要她,要她”。
他向她伸出手,姑娘明显瑟缩了下,怕他再按住她亲一回。
他自嘲地笑笑。
瑗宛攥紧衣角缩在角落里,怕他怕得厉害。
夏奕叹了口气,他靠车壁坐直身体,半闭着眼道:“你为谁守着?你那个表哥,还是楚渊?”
一个孤女沦落在外,没有靠山如何活下去。楚渊再如何为她费心,凭借的还是他夏奕的势。几乎从初遇时他们的角色就定下来了。
她是生是死,全凭他一句话。她是走是留,也要看他肯不肯答应。
跳出王家,除掉郑敏,仅凭她一个人,根本办不到。从始至终她的命运都在他一个念头之间。
瑗宛正色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为谁,我只为我自己。”
跳出一个火坑,再入一个牢笼,她不答应。
她见他挑了挑眉,明显不信,捏着拳提高声调,道:“我也不是你疑心的探子,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个想好好活下去的平凡人,王爷,我招惹不起您,今晚这样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我确实不像那些贞洁烈女,被男人碰了一下就要寻死上吊。可不代表我没底线,没尊严。只是觉得做坏事的不是我,我不该为别人的错处惩罚我自己。王爷您帮过我,我也帮过王爷,我的命不值钱,王爷您的命却是值钱的很,算起来,是王爷您赚了,以后……”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丝恳求之意,“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原本是承他的情的,如今却来与他诡辩,说他的性命更值钱所以算起来她已不算亏欠。
夏奕被她逗得牵了牵嘴角,“不欠?”
他嗤笑一声,“你知你寻这处宅子是谁人的?”
瑗宛刚要说话,对上他促狭的眸子心里头陡然明白过来。难不成她赁的这处地界竟也是他的。
他根本没想过放她离开,从一开始他就织了一张大网,居高临下瞧她在里头折腾,费尽力气的不断往外逃,却从没告诉过她,这网是圆的,她一路狂奔只是白费力气,花费再多的心血也不过是原地踏步。
瑗宛抿住唇,默了半晌。夏奕打量她,瞧她面色灰败下去,旋即愤怒的红了眼睛,跟着是挫败的无奈。
她点点头,“王爷见笑了,臣女应承来京,看来是自投罗网、自取其辱了。”
夏奕身子倚靠在车壁上,双腿交叠将手掌撑在膝头,淡淡令道:“没兴致了,下车。”
瑗宛艰难地起身,弯身从他眼前越过。
车帘卷起,灯笼柔和的光线照进来。他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她移过来距离他很近很近。
夏奕睨着她侧颜,心道这美色终是自己的。
**
昏暗的房内,瑗宛紧闭门窗,将自己关在里面。
夏奕对她的施恩变了味道。她该如何,再搬离么?京城何处不是他辖制着?便是逃到锦城或姑苏,他若想要她,自会有人自告奋勇的替他办到。
她感激着的人,是个多卑鄙的人啊,卑鄙得毫不掩饰,张狂的令人厌恶。
她才刚刚对眼前的自由生活憧憬过,花心思去打算未来的日子。原来走了一圈,面对的还是死局。
王府西跨院苍园,楚渊穿着素白中衣,肩头披了薄绸袍子,正坐在炕上瞧邸报。
梁王的两万兵马去了合州,当地总兵是他舅子高渗,合州屯兵约有一万五,若他们当真要反,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杀回京,夏奕要面对的,就是一个非常难解的局面。京城里那些表面臣服心底不忿的人,随时会成为刺向夏奕背脊的一把剑。
自他发病,夏奕不叫他理会政事,他是闲不住的,性命没余几载了,他决心入仕,就是为了在这世间留下些痕迹,岂能在病榻上虚度余生。
他起身来到桌案前,打开九州地形图研究着,从合州至京,急行军的话约莫只需四、五日,梁王这两万兵是老皇帝许的,都是对其忠心耿耿的精锐,若当真打起来,国力必将大伤。
他少有地蹙眉,苦苦思索着对策,从人掀帘进来,在旁候了片刻他都没有发觉。
半晌,他舒了一口气将图纸卷起来。从人这才开口回报,“王爷回来了,饮了不少酒,厨上刚送了醒酒汤过去,邓大监说,王爷心情好,适才问起公子的情况,说若是身体状况允许,着您陪着下盘棋。”
楚渊自然不会拒绝夏奕的邀约,他连忙更衣梳头,走入大殿的时候,夏奕正靠在榻上摆弄着手里的物件。
即将有大事发生,战事在即,夏奕如此沉着,从眼角眉梢瞧不出半点忧色。楚渊上前行了礼,这才看清夏奕手里正在把玩的是一支女人戴的发钗。
鎏金葫芦,镶紫珠,样式精致但不出奇,楚渊没在意,上前在夏奕身侧坐了,视线落在棋盘上轻声道:“王爷饮酒了?”
夏奕不常饮酒,他酒量一般,醉后虽不至失态,却总是要头痛到第二天。为了保持绝对清醒,他轻易不沾酒,今天想来是避无可避,只得饮几杯。
楚渊很了解他,许多事不消说,他便能猜出十之八、九。
夏奕将手里的发钗扔在一边,拈了棋子在手,率先在棋盘上角落下。
“若没记错,溪亭已满廿五了。”夏奕不话家常,他说任何话都是有其用意的。
楚渊笑道:“劳王爷还记着,楚渊徒添岁月,一事无成,若非追随王爷,只怕至今还幽居在锦城郊外,做个等死的废人。”
他识得夏奕那年病的厉害,险些活不了,父亲四处寻访名医,甚至在城内外悬榜,只要能救得他性命,愿付半幅身家。不少江湖骗子都来凑热闹,那年真是难捱,他病的起不来床,父亲既忧心他的病,又要应付外头慕名而来的那些歹人。
夏奕写信来,说偶遇一名医许能瞧他的病症。当时父亲是有些犹豫的,圣上厌恶淮阳王,不等他成人就远远把他赶出来就藩,家里若与他过从太密,圣上怕是要迁怒。
楚渊瞧了夏奕的信,寥寥数语用词简便,却字里行间透着诚恳。
他在脑海里描绘着夏奕的模样,听说生得与常人有异,不知是个什么怪异样子。
真实见到夏奕本人的时候,楚渊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身体里那一半外族血统没毁掉他容貌,反倒令他比寻常人模样更出色。
他引荐的医者也确实有本事,楚渊靠那医者的药续命至今,偷得多活下来的数年。
淮阳王不会单纯为了做好事才主动来帮他,言谈间,他渐渐了解了淮阳王的志向,并受他鼓舞,也想在这改天换地轰轰烈烈的大业中留下一个姓名。
从前的楚渊血是冷的,沉静得不像个活生生的人。遇到夏奕后的楚渊才算真正的在活着,他终于找到自己这一生要追求的理想。
他们是对很合拍的宾主。
楚渊落子,将夏奕的棋局冲溃,局势倒转,夏奕的棋渐渐败退。
“今日席上,楚相与我抱怨,说溪亭是楚家长子嫡孙,为了本王的事,耽搁到今日还未有一儿半女。我听楚相的意思,是急着抱孙。”
楚渊惭愧地笑笑:“叫王爷见笑了,我父亲这人就是这样,喝了几杯酒就要催我的婚事,王爷您别怪罪。”
他这样灵秀的人,父亲很希望他能留个后。也希望他如常人一般成婚生子,圆满余生。
夏奕挑挑眉,见棋盘上大势已去,他丢开手里的黑色棋子,意有所指地道:“溪亭从没想过娶妻生子?连意中人也无?”
他心中明知答案,却非要问个究竟。楚渊顿了顿,将心头跳跃着的那个名字压下,涩着喉咙道:“没有。”
他缓慢的将吃掉的黑子放回自己的棋筒,“楚渊这副身体,何苦连累人家姑娘?今生楚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助王爷登基为帝。”
夏奕这局棋输了,虽然棋局并未完,两人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颓势已现。楚渊能感觉到,夏奕有心事。
夏奕靠后倚在枕上,手里捏着茶盏,幽幽道:“溪亭于我有功,将来临朝登位,头一件便是行赏。溪亭想要什么,尽可与我说,不论多么为难,我必将替你办到。”
他在试探什么,楚渊心头略略一顿,却没能想通。“王爷拿下那位置便是楚渊此生所想,此外别无所求。”
夏奕垂眼饮了茶,他许诺过,愿意出让,可楚渊言之凿凿,说不需要。那他来夺走,楚渊便不能怪他。
若是旁人,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为难。只是对楚渊,他心底终究还是觉得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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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渊歇了几日,觉得好转许多,在书房里和夏奕讨论合州军情,到傍晚才空闲下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瑗宛,见今天天气晴好,便想约她一道去戏楼听戏。
楚渊对戏曲并不是很喜欢,他喜静,总觉得戏台喧闹。但在戏楼幽黯的包厢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姑娘的侧颜。满心欢喜的描摹着姑娘的轮廓,将那些不能倾诉的相思无声的说给她的倩影听。
楚渊来得不巧,瑗宛不在家。赵嬷嬷说今儿是姑娘芳辰,带着几个婢子一道玩去了。
顾引在瑗宛身边,按说这么大的事顾引应该会知会他的,约莫是瑗宛保密的好,只婢子们私下知道,怕叨扰了他,不肯露了风声。
楚渊在前堂等候瑗宛。
此刻瑗宛和春柳、彩屏正在望江楼上瞧灯火。
过去她的生辰总是很热闹,舅母着意大肆的替她操办宴会,以对外宣告王家对她的在意重视。锦城大小官员的家眷都会来,携家带口地来送礼。
那些看着花团锦簇却没一点儿真心的岁月,如今想来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久远了。
每每弼时还会私下找她,送她一些世面上不常见的小玩意儿。
她收过一件最喜欢的礼物不是首饰头面,是一块水银西洋镜,她在镜子里瞧自己稚幼的脸,和身后弼时含笑的模样,那么真切,一点儿也不模糊。好像就把人心、把日子也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似的。
可到头来,才知,那些都是假的。
什么是真?
她如今的日子过得真切的吗?
几日前她还笃定自己一定会幸福的活下去,如今却连自己明日归宿都不能确定了。
真虚幻啊。她仰头将杯中的梨花白一饮而尽。
今天逛了一天,有点累了,彩屏担心赵嬷嬷唠叨,不住劝她早些回去。主仆三人从雅间出来朝楼下去,迎面走上来一队官差,粗鲁的喝骂着命她们让开。
瑗宛被骂得生恼,一抬眼却见一个熟悉的人率众步上来。
夏奕穿着件天青色直,配玉冠玉带,瞧来不像摄政王,像哪个大族的公子。
不知他有没有瞧见她,她发现是他到来的时候他一直目不斜视地朝上走。他很快越过他,一步步登上二楼。
适才骂人的官差满脸堆笑地将夏奕迎入楼上备好的雅间。
夏奕没有说话,目不斜视走入。他身侧的小太监留下来,手里的拂尘一甩,来到适才喝斥瑗宛的官差面前,太监朝瑗宛的方向瞥了瞥,清清嗓子道:“摄政王爱民如子,今日微服出巡原就不宜声张,你适才大声呼喝斥骂百姓可见平素就是这副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模样了。王爷赏你吃四十板子,你服不服?”
他话问的是官差,眼睛瞧的却是瑗宛。
彩屏春柳扶着姑娘,已步下几级台阶。
小太监追上来,在后一声声喊“姑娘”,瑗宛停下来,听他笑嘻嘻说道:“王爷在里头议事,很快就出来。姑娘在楼下坐坐,王爷片刻就来。”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夏奕要过来,瑗宛恨不得生对翅膀飞速逃了。她抓着春柳的手臂,连声道:“我还有事,不必了。告辞。”
小太监追了几步,见拦她不住,停步在楼外,实在不懂这姑娘怎么一听王爷要见就见了鬼似的逃走。
瑗宛本是要回家去的,心道撞上夏奕他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又跑去她院前……她倒不敢回家去了,领着人在街市上胡乱的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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