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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才回到遥竺院,外边就下起倾盆大雨,硕大的雨滴砸在青瓦上,倒像是小石子般叮咚作响,小满去关门时才瞧到溅到廊屋檐下的冰渣子。
分明才入冬啊,这冰雹子来得太早了。
照此看来,今年的冬日怕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偏江都城多雨水,气温只降不升,冻人冻到骨子里。
这时候,大将军已然被“安置”在床榻上,身上搭了一床厚厚的锦被,屋子本就暖和,这会子更是热得直冒汗。
一贯平淡冷清的神色多了些无措茫然。
对于此等优厚待遇,宇文寂到底是没多说什么。带着层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珠子上的纹路和图案都变了,比起初初的不适,现今倒是得心应手,他探究的视线一直循着娇妻去。
遥遥从进屋起就没停过脚。
一时与那两个丫头交代什么,娇丽的芙蓉面上带着焦虑。
一时在窗户旁往外瞧去,好看的柳叶眉儿拧起。
一时又去打开顶柜,也不知瞧见了什么,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他几次要下床,却总能看见她回眸,拿嗔怪的眼神瞧他,掀开锦被的手便也就此止住。
那眼神,好似在瞧一个不听话的孩童,莫名叫人心烦意乱,又躁又郁闷。
当真是把他当成不能自理的残废了吗?
怎的一日之间,她们的位置好似颠倒了一般,往时分明是他眼帘一抬,神色一冷,遥遥便会怯生生的过来拉他的手,软声软语的说话。
便是他这几日再温柔以待,言谈举止间总有几分凌然威严,全然不至于在娇妻面前变成这副娇气样。
他到底,是堂堂七尺男子。
想罢,大将军重重咳嗽一声,板起那张自认十分凶悍的脸,正要沉声开口,岂料被一道急切的软声抢了先。
“怎么还咳嗽了呀?是不是着凉了?小满你快去请个郎中来!”
良宵才从小满手里接过药汤便听这声咳嗽,急忙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嘴里念叨着“不烫”,才放下药碗,仔细端详这张,有些郁闷的俊脸。
四目相对时,男人眼底的哀怨?清晰映入眼帘,她愣了愣,忙错开视线,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盖住那双长腿,才犹豫问:“你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是不是……我照顾得不好啊?”
怎么能不好呢,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好了。
宇文寂握住她双肩在床边坐下,眉宇间凝聚着股黑沉沉的怨气和颓然,“遥遥,即便是过了生辰,我也才二十六。”
良宵丝毫不觉这话的深意,很是认同的点头,将军还年轻着呢,这些小毛病好生养着,待恢复了还有好长的几十年,所以现在得格外留心,于是她极快端来药汤,“先喝药。”
那箭伤到骨头,不然也不会好了又发作,膝盖上边虽包了药,还需内服调理,才能彻底治愈。
然而将军只定定的看着她,再瞥眼冒着热气的黑药汤,抬手推开了去,薄唇掀启,终是将那句极其不愿说的话说了出口:“我是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自也不用你这般小心贴切的伺候着。”
闻言,良宵方才笑眯眯的眼睛耷拉下去,讪讪的把药汤捧在手心里,委屈得瘪了嘴,忍不住低低道:“就许你待我小心贴切……”
“嗯?”
良宵猛抬头喊道:“我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宇文寂怔了怔。
激愤,低吼,不耐。
遥遥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了,从前争吵不休时,倒是常听。
正当将军大人下意识的要想,遥遥是不是已经不耐烦的时候,面前的娇娇已经嚯的站起身。
“你不用我伺候你要谁伺候你?你瞧瞧你那顶柜,就两件大氅一双厚靴,倒是没瞧见护膝这些暖身的物件,衣裳比纸薄,这样子如何能过冬?也不知老黑是干什么吃的!他那样能伺候好你吗?”
“别不把小病小痛不放在眼里,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良宵说红了眼,端住药碗的指尖渐渐发白,喉咙一哽,险些抽泣一声,忽的低头自责道:“到底怪我,也是个不会体贴人的。”
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贵的养着,养成了半个废人,若是没有小满在身旁唠叨,她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将军。
她得给将军重新添置几身冬衣,再做几对护膝,定要暖和着,这个冬日他才能免去皮肉之疼。
碗里的蒸腾而上的热气渐渐隐没在半空中,药汤要凉了。
良宵默默拿勺子搅和两下,舀了一勺递到宇文寂嘴边,才将高昂激愤的语气瞬间又柔又软,传到耳里,沉到心底,是沁甜的。
但她说的却是“凉了要苦的。”
宇文寂才张口喝了那勺药,而后从良宵手里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英俊的面庞忽而狠狠皱了一下,嘴边当即递来一块果脯,两根细腻白皙的手指将那果脯推入口中,抽.离出来时,滑过他唇瓣,无声带来一阵悸动。
只那一瞬,直叫人心觉从前所有甘之如饴的苦痛磋磨,都变得不值一提来,从前她有多气人,现今便有多招人疼。
分明才说完那些怨愤的话,下一瞬竟也能像羽毛般温柔抚过心间,抚平所有低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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