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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和是一个善良而执着的人,关于送我回家,送到何处的问题,他一次得不到答案便无比耐心地继续追问。我想,这或许与性格无关,而是他成长以来养成的一种习惯,或许强者对待弱者都是这样的习惯吧。

我非常平静而坦然地望着他,仍旧缄默不语。而他……看着我,满脸莫名,大概要抓狂了吧。

如此,我们是世间最让人无语的施助者和不希望被助者,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其实很希望自己被救助,他也十分愿意帮助我,不厌其烦地表达这个美好的愿望。两厢情愿应该是一件非常和谐的事情,但却因为我的种种原因,美好被扼杀在摇篮里。

这样的思考,大概说给任何人可能都是毫无逻辑所言的,所以我想到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回家就好比是在解一道非常复杂的计算题,自己无从下手,而恰好出现的这个能帮助我的人,其实只能告诉我这道题的结果数值,可我要的是过程,解题回家的过程,因为无人知晓多以无法完成。

沉默随着酒香不断升腾,一炷香的时辰后,当然也可能是一炷半香的时辰后,毕竟这里没有烧香,我也不知道准确的时间,高孝和掸了掸袖子理了理领口,缓缓道:“罢了,既然你不相信我也不愿说,我多问也是无益,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虚虚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放弃了。

心里多少是有愧疚的,我不仅辜负了他一番好意,还让他误会我对他的不信任,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相信他,就在他将我从魑魅魍魉手中救下的那一刻,我就选择了相信他!但是这不能说,因为说了,他一定又要追问让我滕头不已的问题了。

临别时,他虽然欲言又止,却还是慢悠悠的离开了。我很愧疚,不知礼貌作祟还是其他未知原因驱使着,我已经追到门口,不过视线里也是一个素白的背影渐行渐远。

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街角,我才转身回来,然后三步之后,凭空闷声一个惊雷,我把吓了一跳。

门外的天被乌云遮住,然后便有疏淡的小雨飘落下来。

雨线勾着垂暮挥毫泼墨,绘得满眼充满无边无际的苍白黯然,不知为何,心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像是用什么填都填不满。

我想,是愧疚,一定是愧疚!

掬了一捧落雨,我开始担心起来,也不知高孝和的白衣会脏成什么样子,于我这样一个懒散人来说,洗一件白衣会烦恼好几天,不知道他会不会呢?蓦地摇摇头,又不是我去洗他的衣服,我瞎操个什么心。

弹筝的小姑娘捂嘴偷笑:“昀姐姐,你是不是在找伞呢?”不等我回答,她便将一柄的纸伞塞给我:“快去送伞吧,你小跑几步,兴许来得及!”

我惊诧地瞪着她,她想得还周到啊,可她是哪只眼睛看出我想去给高孝和送伞的?楚霜霜捂嘴笑了笑:“莫不是你想再找一柄伞用,自己折返回来用?哎呀,不用啦,一柄就够,你将伞给白衣公子,然后他再将你送回来呗!”

一个脸红,我直接把纸伞丢刀她手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要送你去送!我才不去!”

她愣然:“啊?”

我承认自己被她的浪漫细胞给惊艳到了,但我更羞恼自己成了她打趣的对象:“啊什么啊啊你,坏孩子!”

她瘪瘪嘴:“昀姐姐,你别告诉我你是嫌弃我的伞难看……”

我好冤枉啊,可她泫然欲泣地模样,好像我才是坏人,太讨厌了:“你别多想,他现在都到家了,不需要伞!”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

楚霜霜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比我小几个月,我最欣赏她那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

我与她其实也没什么特殊交情,不过是用一根要扔掉的红色发带编了一个平安结给她,她对平安结情有独钟,非常宝贝地系在古筝上,眉眼间都染着盈盈的喜悦。

事实上我不太能理解这种喜悦来自何处,不过仅看着她高兴,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很还不错。这是感染,感染的力量很大。

……^^……

寂夜雨落轻无声,一夜好眠。

天空澄碧,万里无云,偶有飞鸟振翅飘游。

想到昨晚垂暮偏落时,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我以为无论如何也要来一场倾盆大雨才对得起如此阵势,这样平静委实很神奇。

距离说书的时间有些早,我百无聊懒地趴在桌上发呆,一些过去的片段恍若不经意间就在脑中徐徐拉开帷幕。其实大脑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构造,睡着的时候可以巧妙织梦,醒着的时候能思考问题。

突然,窗口灌进一阵风,吱呀一声,门被撞上了。我取了横木将门撑开,楚霜霜已经站在外面对我笑,顽皮且狡黠。这让我不禁怀疑门本来就是她推开的,昨晚约好听她弹筝,我欢快地收拾好随她出去。

天好人好精神好,这本该是让人愉快的日子,却因叶护可汗麾下的四大武士之一巴鲁图扬鞭驱马而至变得让人惶恐,此人包下酒楼二层,豪言壮语,大肆喧嚣。

因着好奇,我偷偷从暗处打量巴图鲁——长发梳辫,络腮大胡,头戴一顶棕色毡帽。难怪他是武士,这还真不是一般的不修边幅。

在十六年的生活经验里,我深切的知道,此类人,通常很霸道,别抱希望跟他讲道理。何况我又听不懂他说叽里咕噜的语言,也不指望他能听懂我的语言,如此大概是连话都说不了的。

我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容易迷糊,为了不得罪人或是触怒他,我决定钻回屋子躲上一躲,听曲也不在这一天。

与楚霜霜打过招呼我便往回走,心里还很是自豪,为自己能有这样明智的觉悟而自豪。

伸手去推房门,好像有阵风扬了扬,随着布料摩擦声响过,兜头罩来一个黑影。我吓了一跳,张口既要呼救,奈何却被来人立即捂住嘴巴。

心顿时就咯噔一下,脑中思考诸多应对措辞的同时,我伸脚就像来人踢去。

强中自有强中手,有些招式能在无形中化有形,在有形中化无形,惨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力气非但没能阻止哪怕一下,反被人化解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的,自然也不知道速度如何,眼角擦过一抹黑纱后,我已经被推倒在床榻。

床边帷帐纷纷而落,方寸的天地里,我只能看到压在身上的人面上覆着一层黑纱,虽然不知对方是谁,可我还不至于笨到不清楚他是男是女。

见我挣扎,他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嘘!”

虽然我被吓得满身虚汗,但脑中有根筋一只绷着,警察叔叔告诉我们:一定要记住犯案者的面貌,为破案提供充分证据。以免死不瞑目,我必须知道他长了一张怎样的脸,于是我迅速去扯他的帽子。

大概他没想到我有如此打算,所以我竟轻而易举地得逞了。

黑纱就握在我的手中,我看到了他的脸,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眉如泼墨的山水,一双斜长上挑的丹凤眼,乌黑闪亮的秋水瞳微怔。鼻骨挺立,唇际凉薄,从额首到下巴,线条完美而流畅。

面如中秋月,颜如初晓花,梨香满袖,薄醉花间。

温凉如玉的体温,清湛冷凝的眸光,顷刻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震在心头,许多片段纷纷涌现出来,我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上带着一丝令人熟悉的感觉。

可我从来没见过他,而你让我见过又能被记住的男子,委实不多。

短暂呆愣过后,我倏然回神,真可惜,这样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却打着龌龊的主意。虽然他长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但我不能因为一张脸就屈从他的淫威吧!

长的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长得好看就可以犯罪?答案是——绝不可以!

他压着我捂嘴外倒也没有其他行动,可是他的力气太大,我怎么挣扎也不能逃离魔爪。心里大怒,张口就要咬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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