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永恒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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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告诉你我在思考……为什么你会这愚蠢到信仰一个根本不真实的神，并奢望他会来救你们。”

“你是真实存在的，神也是存在的，神会来救我们的。“

可是有那么多信徒流离失所，或死于非命，他们都真心诚意地等着神去救他们并相信自己死后会到天堂，但是真的有天堂存在吗？还是说天堂只是传说中的乌托邦？

他一直都不是虔诚的神的追随者，他总是有着太多自己的想法，雷狮的出现不过是催化剂罢了。

安迷修自欺欺人的嘟囔在半封闭的洞穴里实在是太明显了，雷狮微微抬眼，黑龙咆哮般的笑声在山洞里回荡。

“你的主可不会听你的祷告，千年之前的巨人之乱就是你的主派路西菲尔去平息的。”

黑龙这话是什么意思？巨人不就是他的同类，安迷修直觉自己只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就能看到□□的真相，他咽了咽口水，话没出口又被雷狮打断。

“我说过了，你太多话了！”

“这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这和你没关系！”

黑龙打量着雷狮：“路西菲尔，你是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动摇他的信仰吗？你还真是……”

“够了，你闭嘴。”雷狮对上安迷修乞求的眼神，越发觉得头疼。

“雷狮……”

雷狮轻叹一口气：“安迷修你要明白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件好事，知道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相比于之前，雷狮的语气远没有喝醉时尖锐，安迷修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我宁愿当个痛苦的明白人，也不想当一个快乐的傻子。”

雷狮讲的故事很简洁，简洁得安迷修甚至都不该作何评价。

人常道，神爱世人，亦言，众生平等。然而这种平等是建立在等级差距上，人类之于圣灵族类同于狗之于人类。神对人类的爱建立在人类对神忠诚的前提上，当宠物妄图对神抱有超出摇尾乞怜的感情，便是僭越；如果神爱上宠物，便是异类。

安迷修便是这不伦不类的感情的产物，千年之前亦是如此。千年前天使们下凡看望“宠物”时，然而部分天使和人类产生了感情，生下了巨人，巨人生下来就注定得不到神的祝福，拥有无穷的力量却缺乏基本的智商。他们不停和其他物种□□繁衍，到处制造混乱，神因此震怒，便派路西菲尔率领天使捉拿异类，惩罚人类，消灭巨人。

雷狮便是那时候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原是一团象征着真理的火，被神赐名路西菲尔，这是他除了创世那次第二次醒来，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百态的人间，他逐渐有了人形，并给自己起了“雷狮”这个名字，他就再没沉睡过。

只历经一年，巨人之乱就平息了，掺杂了巨人血缘的人类自此就被神抛弃了，他们阴差阳错地变成了神性和动物性的结合体，他们像是野蛮生长的入侵物种，没有强大的力量却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顶级掠食者。

“我们其实已经被神明抛弃了？”

安迷修讷讷开口，真相竟是在茫茫苦海中挣扎的人类为了不堕落进入地狱而无比信仰的神早就将人间视作地狱。

“你在骗我！”他本能地拒绝承认来现实，来维持那点渺茫的希望，否则那些信徒该怎么办？这不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吗？

“你心里很清楚吧？”

雷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宛若压在骆驼身上最后的一根稻草，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安迷修的心理防线。

第六章日出

真相太过残忍，他更多的是为那些对神深信不疑的信徒鸣不平。

“这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山洞里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他们无心再继续话题，黑龙变回原形蜷成一团堵在洞口，只留小小的缝隙供气流通过。安迷修不清楚时间，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山洞，脑子时而空白时而纷杂，他很快感受到了饥饿和寒冷，即使他正深陷精神的困境。此情此景他有点唏嘘，跟精神的贫瘠比起来，□□的煎熬也不遑多让，也许更甚。

他习惯性地去看雷狮，雷狮闭着眼，手肘撑着屈起的膝盖，手撑着头，看起来像个沉稳睿智的思考者。

他肚子咕噜一叫，在幽静的山洞里被放大，他登时红了脸，多亏了黑暗替他遮掩，但黑龙摇晃尾巴的轮廓以及带动周围气流形成的微风都让安迷修的尴尬加深一分。他羞愧难当，觉得自己越发符合这些高等生物口中的人类形象，在生理需求面前，他的精神信仰不堪一击，他已经饿得肚子绞痛了。信仰崩塌的他没有变成无欲无求的傀儡，短短几个小时，他发觉自己不想这么白白饿死，他极其想念精灵特产的花蜜面包，他的味蕾都回忆起蛋糕的味道，产生虚假的甜味。

雷狮专注地听着安迷修的心声，当初他会选择安迷修正是因为安迷修很少对自己产生怀疑。他总是质疑这个荒唐的世界，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虚伪的信徒，就和他雷狮一样。

人类永远不会停止斗争，自巨人之乱起，陆地上的智慧生物便不再只有人类一种，而这些物种或多或少地继承了人类的特征。从此，苦难、背叛和战争便成了这片陆地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这些凡间生物总是短视而愚蠢，盲目追求利益和力量，将本可以建立的乌托邦变成了炼狱，路西菲尔也曾一度以为这些短命的生物生来就注定无法造就伟大。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在风暴肆虐的海上驰骋的海盗，这是在路西菲尔甚至圣灵种原本的价值观里无法理解的现象。从这个凡人看似粗野、无序、矛盾的行为中，路西菲尔竟看到了如同星辰闪耀般的光芒，这些破碎的光芒编织成宏伟的星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全新世界。

那是一种无暇的美，在圣灵种的世界里，他们千万年来都是平淡而和谐的，不会有极致的恶，也不会有极致的善，没有痛苦更没有希望，但在这片陆地上，人性的残忍和光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路西菲尔历经数百年，看到了黑暗之中，人类闪耀的样子。

安迷修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他蜷在地上牢牢压住自己的肚子，他无法思考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快饿死了的念头。雷狮视若无睹，安迷修觉得自己又丢人又可气，他无端觉得伤心。他不想为了自己被神明抛弃这件事流泪，他满心眼只有无助愤怒和不解，可他现在忍受着饥饿，心底的悲伤却堵在嗓子眼，平白无故地翻涌起来。

“我好饿……”安迷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黑暗中，安迷修感受到来自雷狮的目光，他听见雷狮说：“雨下大了。”

安迷修闭上眼倾听密集地砸在岩壁和树叶上的雨音包围着他，还有隐约的海浪翻涌声，气势磅礴低沉衬着清脆的雨滴声，安迷修短暂忘记了饥饿。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日出一定很美。”安迷修轻声附和。

安迷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比起眼前的饥饿，明天的日出是多么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象了那番美好的场景，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那一瞬，他猛然明白了很多事，比起那些虚无的教义，那些美好的事物，譬如花蜜面包，譬如雨后的朝阳，才是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自从被神父捡回教会以后，挨饿的滋味真的久违了，小时候的他并不对书上神的箴言感兴趣，他喜欢跑到村口等着佩戴着长剑的骑士远游归来。安迷修很崇拜他，他喜欢听他讲他的冒险故事，除恶扬善、英雄救美的故事他百听不厌。骑士教过他剑术，但后来神父年纪大了，骑士远游也再没回来，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他继承了神父的衣钵，神的箴言像是裹在他心上的铠甲，让他不再悲伤、不再迷茫。

神救了他。

神救了他……安迷修玩味地咀嚼这个想法。神救不了他，食物住所钱财都是教徒给予的，反之，他向教徒提供关于神的信仰。其实，无论这个神是什么，无论存不存在，那只是缺乏方向的人类的自救罢了。

强烈的饥饿感退去，寒冷逐渐占据上风，他困倦极了，他胡乱想到自己称雷狮为邪恶的天使，并为此感到歉疚，以惯性思维去看待天使的形象，雷狮的真实以前让他觉得无法接受，而现在他强烈的个人色彩让他倍感亲切。安迷修有些后悔自己因为偏见没有多去了解一下雷狮，他的故事肯定不亚于曾经那位骑士的。与之相对的，他也会告诉雷狮他的故事，如果雷狮没有偷听他的心声的话。

安迷修突然感到周身暖洋洋的，饥饿感蓦地得到缓解，安迷修思绪中断，带着笑意睡着了。

曾经有个海盗，为自由而生，为自由而死，他叫雷狮。除了路西菲尔，再没人记得他的故事，但也许安迷修未来会成为第二个知晓他故事的人。

雷狮听见暴风的声音减弱了，不禁长叹，自己用了“雷狮”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黑发紫瞳的海盗。

安迷修醒地有些早，醒来之后那股饥饿感卷土重来，让他无法再次入眠。黑龙和雷狮似乎还没醒，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很清晰，他索性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加温暖舒适的位置静静等着天明。

等等……安迷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且不说这山洞在峭壁上，这山洞里可没半点火星，他是睡糊涂了所以才觉得很温暖？先前那种睡意朦胧听着雨声等待天明的舒适一扫而空，他有些惊惧，睁大眼睛试图在一片黑暗中分辨清楚状况。很快他就发现覆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羽毛以及温暖的热源，他逐渐拼凑出一个事实，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向来自视甚高的炽天使竟然允许他躺在他身边，还好心好意地将翅膀盖在他身上。可雷狮相当爱惜他的羽毛，将羽毛给他这么一个凡人取暖，安迷修不免胡思乱想起来，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的脑袋里挤成一团，连雷狮一直醒着都没发现。

阳光从缝隙间偷溜进来，雷狮收回翅膀就瞥见了缩成一团的安迷修和他脸上可疑的红晕，他眉头一蹙：“安迷修你很热？”

“啊……你醒了？”安迷修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心虚地回答雷狮的问题，“可能，是有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雷狮神色未变，语气平常地说道：“不用，毕竟人类太脆弱了，稍不注意就死了。”

雷狮的话让安迷修有种被冒犯的不悦，可念在雷狮的好心他忍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而且仔细一想，雷狮并没有说错，只要时间再久一点或者天气再恶劣一些……安迷修甩甩头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他习惯性地想进行晨间祷告，触及雷狮的目光又尴尬地想缩回手，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地做了双手合十的动作，模样依旧虔诚。

面对雷狮疑惑的样子，安迷修笑道：“虽然主不在了，但我还是要感谢我心里的‘神’。”

雷狮默然，此“神”非彼神，无论是谁，心里都有一杆秤衡量自己的道德标准，这把秤不也叫信仰，或者“神”。

安迷修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向黑龙：“龙先生，我是受精灵委托来和你谈判的。”

黑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人类，我还是那句话，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

“但是你们完全可以和平相处的不是吗？”安迷修据理力争，“如果你能允许精灵使用这片地，你完全可以省去不少麻烦，甚至获得好处。”

安迷修承认此话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但也是实话，只是不确定阴晴不定的龙会不会接受他的提议，他紧张地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好处？譬如呢？”龙一甩尾巴掀起一阵风。

安迷修被这突兀的问题堵得哑口无言，他思维停滞，下意识出口：“花蜜面包？”

雷鸣般的笑声响彻云霄：“路西菲尔，看起来你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

黑龙一甩尾巴，安迷修一个天旋地转就趴在了龙的背上，坚硬的鳞片扎手极了，还未等安迷修将斗篷放在身下减少痛感，黑龙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阳光瞬间便倾泻在安迷修身上。

此时天光乍破，风与光交织成以曲唯美的乐章，这般光景比他原本想象的更加美好。

安迷修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唯有向身边伴他翱翔的雷狮大声说道：“我在飞啊！我还真真切切地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