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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思海头戴幞头,身穿一身白净的襕衫,乍看之下像个温文尔雅的士子。而他身旁的唐思悦则身穿灰色的长衫,虽然干净,但也有些发旧。谁的日子过得好,高下立判。

唐思海找了个位置坐下,笑道:“仪式还未完,不宜吃酒,所以我请你喝茶!”

唐思悦深知他吝啬的本性,此时既然跟他出来了,也不好再跟他计较这些。勉强笑了下,道:“茶也好。”

“薛浩也真是的,这都是外人的集市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来我们唐家自家的茶坊,坐下来吃茶。”

“他好像也很久没回来了吧,许是想再重温小时候在这边生活的感觉。”唐思悦道。

“他有个好姐夫,不必跟我们一样下地,还不受族规约束,肯定乐不思蜀。”

唐思悦心想,唐思海羡慕薛浩,但他自己又何尝不令人羡慕?虽然调去了社令村,但是那边的庄首是他祖父唐泰当年提拔的人,他如今在那边,粗重的活少,逾时不回田庄也不会受到惩罚……

想到这儿,唐思悦心里也酸得冒泡,可谁让唐思海的祖父唐泰是上一任家长呢?

虽说族规定了家长、主事皆是由德高望重、德才兼备者担任,可是人无完人,每个家长都会有私心。

这几百年下来,有些规矩早就变味了,唐泰不甘不愿地从家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依然留恋权势,为此拉帮结派,拉拢了一些主事和庄首跟现任家长争夺家族掌权。

他唐思悦身后并无人支撑,又见唐泰的气势压现任家长一筹,他才不得不忍受唐思海一些臭毛病。

热茶上来后,唐思悦收敛心神,又附和起唐思海来。

二人聊得专注,并未注意到角落那一桌的唐斯羡与秦浈。

唐斯羡知道自己来这儿必然会碰到很多唐家的人,但也没想过会这么快遇上唐思海。

秦浈见她不动如山,便问:“你不去找他?”

“我这人很安分守己的,从不主动挑事。”

秦浈抿笑:“可你不是说,你跟他感情好吗?”

唐斯羡噎了下:“也对,我跟他是老交情了,你若准许我去找他,那我便去了。”

“去不去找他,你自己决定,何须经过我的同意?”

秦浈嘴上这般答,可想到唐斯羡竟然会在与她自身有关的事情上,征求自己意见,仿佛自己不让她往东走,她就绝不会往东走。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可……”唐斯羡眨着明亮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将秦浈装了进去,“是你不让我惹是生非的。”

秦浈一怔,目光相触的一霎,似细软的鹅绒在心尖拂过,似糖浆倾泻而下将心肝包裹,似夏日的暖阳将她笼罩,似一朵花悄然盛放……仿佛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在一瞬间浮现在眼前。

唐斯羡见她原本几近苍白的脸颊忽然变得粉扑扑的,下意识就想伸手掐一把,看看是不是嫩得能滴出水来。

当然,她还没动手,就听见唐思海提及了薛浩,秦浈的目光也随着关注点的偏移而挪开了。

唐斯羡眉峰一挑,道:“跟唐思海玩到一块儿的人打听我跟阿姊的事情,能有什么好事?果然不安好心。”

“按照梁二郎君的说法,薛浩已经被过继出去了,照理说他已经不是唐家人了,他不受唐家的族规约束,可他在唐家享受的待遇似乎也不差。”秦浈思忖。

“本身唐家这么大,这么讲究团结一致的家族,竟然会将族中的子弟过继出去,这听起来就挺不可思议的。除非那个外嫁的唐氏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边的唐思海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问道:“哎,最近唐思先那小子有什么动静?”

“听人说他将王家的房屋买下来了。”唐思悦道。

“他哪儿来的钱买房屋,肯定是偷的!村里的人都不盘查她的钱的来历吗?”

“这倒没什么可疑的。他前阵子捕到一条十几斤重的鮰鱼,被梁家二郎君以六千七百钱买走了,另外县城的一户大户人家办寿辰好像找她要了几十斤鱼丸与桂花鱼,这加起来,买下王家的房屋也就足够了。”

唐思海气得咬牙切齿:“他怎么运气这么好?先是卖鱼遇到团练副使,然后又有秦天帮她将水塘买下养鱼。好不容易等他要栽梁家手里了,结果又出来一个梁二郎君!”

唐思悦心想,“唐思先”可不就是运气好吗?“他”一个一穷二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穷酸破落户,若是运气不好,能过上如今有屋有地,又有贵人赏识的好日子?

唐斯羡乐呵道:“小娘子你听听,这才叫酸,酸味都飘到我们这儿来了。”

秦浈微笑着,没接话。

临近中午,进茶坊喝茶的人渐渐变多,声音也越发嘈杂。

唐斯羡与秦浈已经听不清楚唐思海他们在说什么了,倒是听见邻桌的人讨论:“今年冬至祭祖,怎么好像唐家的人比往常少了?”

“嗐,听说今年回来祭祖的族人才五百多人,其余人要么太远了赶不回来,要么说身子不舒服,还有的干脆用‘事务繁忙’来搪塞。唐家安排的房间还有很多空的呢!”

“祭祖这么大的日子都不回来呢!”

“依我看啊,唐家这人心都开始涣散了。”

他们才说完,唐思海便拍案而起,怒骂:“哪儿来的人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们唐家上下一心,怎么可能人心涣散!”

二人面面相觑,考虑到这里是唐家的地盘,他们即使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反驳唐思海。

不仅如此,他们都选择了服软:“我们都是听来的。”

“道歉,必须给我们唐家道歉!”唐思海道。

维护唐家的唐氏之人很多,二人见状,腿肚子都开始哆嗦,忙不迭认错:“对不起,我们错了。”

说完,狼狈地逃出了茶坊。

唐思海大喝一声:“看见没有,我们唐家上下一心,什么人心散了,都是妖言惑众!”

“对!”唐思悦附和他。

唐斯羡嗤笑了一声,跟秦浈说:“欺负外人时,倒是挺同心协力的。”

邻桌没了人后,唐斯羡与秦浈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唐思海的视线中。他又惊又喜,——惊讶她竟敢出现在这儿,高兴她主动送上门让他报复。

“唐思先,你竟然在这里?!”

唐斯羡转身,看见他脸上克制不住的兴奋之情,也“惊喜”道:“对啊,我来了你高兴吗?是不是很想念我?其实说实话,自从你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便一直觉得很孤独寂寞,发现果然没有你不行。这不,我与你重逢来了!你感受到我的喜悦之情了吗?”

若是以往,秦浈知道她是在恶心唐思海,肯定会被逗笑。可这会儿不知怎的笑不出来,甚至觉得唐斯羡不仅要克制她搞事的心思,还得封一封这嘴!

唐思海被她的无耻之言给气得脸色涨红,这种话说出来,定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断袖。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这里都是唐家的人,若是他们信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呸,你个死断袖,滚出尖山里,滚出唐家的地盘!”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刚才还那么高兴,如今又不高兴啦?”唐斯羡也“气呼呼”地叉腰。

“我!”唐思海留意到周围的唐家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他们,心下一急,喊道,“你们不要听信他胡言乱语,他是唐思先,那个被逐出唐家的不孝之人的儿子!”

他这么一喊,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而看向唐斯羡的目光也开始不善。

“他是不是那个想要回唐家的唐思先?”

“对,就是他!”唐思海一下子不怵了,他仗着这里是唐家的地盘,而周围肯定很多跟他一样讨厌“唐思先”的族人,所以哪怕“唐思先”巧舌如簧,也敌不过这么多唐家人!

果然,有唐氏子弟站了出来,轻蔑地看着唐斯羡:“喂,你来我们唐家的地方干什么?”

“你想回来祭祖啊?做梦呢!唐家的祖先已经不是你的祖先了,你的祖先都是什么孤魂野鬼吧,哈哈哈哈……”

唐斯羡跟着笑:“哈哈哈,竟然说自己的祖先是孤魂野鬼……祖先们,你们听到了吗?你们的子孙不孝啊,竟然骂你们是孤魂野鬼!”

“谁跟你同个祖先了,少放屁!”

“就是,你这人满口胡言,无耻至极!”众人站出来跟她辩论。

越多人出来羞辱唐斯羡,唐思海便越发得意,他就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心道:“以前我没机会找你报仇,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不让你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这儿,我绝不甘心!”

唐斯羡充耳不闻,只看着唐思海:“你该不会想让我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出这儿吧?”

唐思海心里一突,不知唐斯羡是如何知道他的想法的。他恼怒道:“我都没说话!”

唐斯羡扯了扯嘴角:“你脸上都写着呢!再说了,我们什么关系,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喂,我们跟你说话呢,不到底懂不懂礼节?!”有一个少年见唐斯羡无视他们的存在,顿时火冒三丈,上前推了她的肩膀一把。

唐斯羡借着他的力道顺势倒地,然后开始演绎碰瓷三大口诀:“哇,打人啦!救命啊!好痛啊!”

这里的动静本来就不小,她突然被人“推”倒在地,闹出了更大的动静,一下子吸引了不少外姓的人过来凑热闹。

“唐家子弟,仗着人多势众,围殴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小百姓啦!我的骨头都要断啦!”唐斯羡继续哀嚎。

众人没想到她这么不禁推,面对众多异样的目光,那个少年顿时慌了:“我只是轻轻一推,是他自己没站稳!”

秦浈起身指证道:“就是你们打人!”

她绕到唐斯羡的身边,关心道,“你放心,我会医术,我帮你看伤。若是伤的严重,我们去报官!”

“秦浈,你们是一伙的!”唐思海急忙辩解。

“又不只是我看见了你们打人,这里这么多人呢!等官府来了,让官府定夺吧!”秦浈道。

话刚落音,便有一队身强体壮,手持棍棒与弓箭的人赶了过来,呵斥道:“何人敢在唐家的地盘闹事?”

唐斯羡痛哭流涕:“就是你们唐家的人,仗着这儿是你们的地盘,欺负我这个来看热闹的外人,他们几人欺负我一人,还打伤了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为首的中年男人环顾众人,面容严肃地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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