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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佛家讲求因果念缘,赠物更是谨慎,宋凛虽长居国外,但打小就跟在外公身边习得传统文化,关于这点还是清楚的。

但即便如此,看着眼前那串千瓣莲手串,宋凛依旧不知如何出回应,慌乱、害怕、惊愕齐齐涌入脑中,杂糅的情绪拉扯着理智,让大脑无法发出调动的指令。

众人的视线齐落在宋凛身上,但他好似放空般痴愣不觉,直到顾灼在暗中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这才眼睫乱眨着回了神。

宋凛看向那手串,又看向渡禅法师,欲言又止道:“这...这,我...”

“不必过于纠结,”渡禅法师说,“当个寻常玩意儿佩戴即可。”

话意至此,宋凛若是再不接纳,只会显得他不懂规矩。宋凛朝外公看了一眼,确认他神色如常后,便伸手将那手串接过,双手合十地道了谢。

渡禅法师也回了礼,而后起身道:“禅音会快开始了,老衲也要稍作准备,便先行离去。”

快到开始的点儿了,不仅渡禅法师要去准备,他们一行人也要赶紧入场,便也没再多说,互相行礼道过别后便在场地门口分开。

方才在练字时,梁秘书便先入了场去占座儿,第二排中央,既不往后被人遮了眼,也不向前被音响闹了耳,是个体验感十佳的位置。

顾灼将字卷交给了梁秘书,叮嘱着保管好后便迎了外公进去,双方落座,不稍片刻室内的灯光便齐齐暗下,独留台上的舞台灯光。

此时,穿着唐装的萧肆也恰好徐步上台,他笑言温和:“我是缘馆的馆主萧肆,此次听禅音幸得各位赏脸,座不虚席,叫我不落得空大座的尴尬,本场我们请到了南城古筝协会的方法源大师,琵琶南协的郑俊凯大师.....”

正当萧肆娓娓介绍时,坐在中央的外公突然开口道:“郑俊凯竟然也来了?这萧肆还真有点本事。”

外公说这话时,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萧肆,只管说也不望人,这真不知说话对象是谁。

宋凛越过他冲顾灼看去,恰好对上顾灼看过来的视线,他朝宋凛微微摇了头,示意他来接话。

顾灼转了转食指上的银戒,低声道:“萧家的大公子,自是有本事的。虽说交退了实权,但再怎么说,萧家的根底还在,南协那边不可能不卖面子。”

听着顾灼这话,外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微侧过脸:“小顾你对萧家很熟悉?”

“我对南北城的世家都挺熟悉的,”顾灼的笑意在昏暗间显现不明,“萧家...只是因为之前合作过的缘故,更了解一些罢了。”

外公扬了扬眉:“合作过?”

“对,前两年不是从北城那边来了两个世家吗,在南城脚跟都还没站稳,就想抢食,”说到这儿,顾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他的语气依旧恭敬,“那时萧肆还没礼佛,刚好那两个世家触及到了我们同一条产业线,便合作了一次。”

“哦,我记起来了,”说到这里,外公恍然大悟道,“是北城的边家和聂家吧,我记得好像是这两家。”

顾灼笑着颔首:“是这两家,宋爷爷的记性可比梁秘书好多了,我上回问他他还记不清。”

梁秘书一直侧耳听着,他脑子灵光,立马前倾着身体接话道:“是,宋老爷子记性比我这年轻人都还好,宝刀未老啊。”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恭维挺顺,听着也舒心,老爷子虽不置可否,但脸上明显地带了傲然的神色。

老爷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弹跳了几下,他看着台上搬琴的动作,挑眉道:“我记得那两家虽在北城败了势,但手上还是有点根本的,你能将他们两家吞下去,也是个有本事的,挺好。”

听着老爷子这意味深长的夸赞,顾灼垂下的眼眸中滑过几分笑意,他的用意已经达成,也知道见好就收,便不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直接将老爷子的注意力引至听禅音上。

台上一阵光影变化,假山中,一团团撩雾溢出,古筝悠远厚重的声音在会场中响起,伴随着弹琴人的拨弄,回弦时的尾颤丝丝触人。

琴起,鼓入,萧扬,法师和弦而吟的禅声徐徐地在会场中回绕,一时间,会场中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凝神屏息,在梵唱的大准提咒中阖眼静心。

不得不承认,这听禅音有它独特的魅力所在,只需声起便能扶平所有烦恼与焦虑,宋凛从衣兜中将手串取出,跟着越来越低的梵音拨珠转动。

在那一刻,四根皆净,整个人仿若置身于虚无空间,喜怒哀乐全失,只剩自我的舒服。

人这一生,固然要面对现实,但也拥有逃避的权利。可以是酒精,可以是性|欲,可以是隔绝天日的房间,也可以是这弥喃的禅音,宋凛这三十六年,都一一试过,得到了短暂的慰藉,但巨大的空虚也会紧跟而来。

脑中杂念四起,宋凛波动串珠的手指蓦然停下,他掀起眼皮,双目失神虚焦了几秒,下一刻,涌起的情绪开始碾压式的反噬。

宋凛握着手串的手陡然攥紧,一阵冷颤后,他稳着声线向外公低声道:“外公,我去下厕所。”

老爷子正听得入迷,丝毫没察觉出异样,端坐着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嗯。

宋凛将手串收好,努力稳住步调,躬身走向会场外。几乎是踏出会场的那一瞬间,宋凛喉间便难抑的泄出一声痛苦的呼救,但还没等他的悲伤从脸上露出,他便迅速地将其压回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在秒数间,宋凛又恢复了那份从骨子透出来的矜雅。他不动声色地深呼着气,走向无人的楼梯间。

十二月的南城好似才进入秋天,但扬起的风却像是脱绳的鬣狗,凶狠着劲儿重装着这世间万物。

窗户被撞得啪啪作响,宋凛听着越发心烦,伸手打下把手,将窗户推开。烈风呼啸而入,鼓噪着恼人的声响,但宋凛却在这声响中松了气,双手撑着窗沿,借着风声,一点点地从喉间溢出痛苦的泣声。

宋凛一般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在外展露,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用了药物,借助了禅音,依旧没能控制住。但这不是最绝望的,那失控的情绪才是最令他绝望的。

他所害怕的,他所担心的,他所掩盖的,每一处意识都是他脑中摧毁希望的猛兽。从根本上来说,导致现如今这个局面的,造成他现在这个病症的根由,就是他自己。

无关外界,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有时候,宋凛甚至会觉得,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是一项罪恶,他现如今的所有求生努力,都是挣扎的徒劳。

看着眼下的高楼,宋凛没由得觉得疲惫,他攥紧窗沿的手缓缓松开,朝外伸去的同时也在进一步地将窗户推开。

这里的窗户可没像精神病院里的窗户那样,底下还卡个凸点限定你开窗的宽度,这个窗户,打开后中间只有一竖铁杆,旁边两扇敞开,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让一个人跨出去。

宋凛探身朝下望,大概十几个楼层吧,其实他有点恐高,平日里都不太敢乘坐观光电梯,但现如今看着那高楼下的空地,却忽生出一股子轻松。

宋凛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窗沿隔着他的腹部,钝钝的痛意横向地传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迷了他的双眼,鼓起他的衣衫,像是为起飞的鹰鸟作势。

他闭上眼,胸间的郁结被风吹散,但正当他准备和风张开双臂时,一道温暖又有力的禁锢从腹部传来,代替了金属窗沿的钝痛,将他从风中拽回。

像是放风筝的人收线一般。线收紧了,无助飘荡的风筝也落了怀。

宋凛惊呼了一声,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却被耳旁的一声别动给止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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