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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生殿的路畅通无阻,殿外陪侍的宫人见生脸的如愿过来也不敢阻拦,只上前替如愿收了伞,随后引她进殿。
长生殿由来是天子居所,华丽远胜常人所想,脚下是波斯经商路而来的绒毯,所见的立屏彩绘出自名家,尺千金的鲛绡纱层层叠叠迤逦委地,如愿忍不住和清思殿对比,越想越替独孤明夷心酸。
正心酸着,引路的宫人在两幕拼合的鲛绡帘前止步,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比划示意一下,原路退出去了。
如愿莫名其妙,帘子不像门那样能敲响,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掀开。
这掀,她才知道刚才那宫人为何如此战战兢兢。
长生殿以立屏和帘幔分了内外,外殿花树连枝灯火通明,内殿却暗得盏灯都没点,外殿的灯光顺着她掀开的那一线照出长而黯淡的条,透过菱花窗照进的则是窗外的风声雨影,和宫灯一起晃动如同鬼魅。
风雨如晦,少年天子紧紧蜷缩在床榻与柜桌构成的角落,胳膊环绕过屈起的膝头,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哪里有初见时坐在六驾的马车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反倒像是只落水的小狗。
小狗突然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抬头看见帘幔边上多了个人影,霎时眼瞳一缩,见是如愿,又松懈下来。
“你来看朕的笑话吗?”语气倒是惯常的嚣张孤傲,可惜不知是哭了还是着凉,声音闷得简直有点可怜。
“不敢。”如愿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越过鲛绡帘,直直走到距离独孤行宁大约五尺远的地方,撩裙摆坐了下来。
独孤行宁显然不太乐意,但也没说什么,再次吸吸鼻子,把头又埋了回去。
窗外的雨势又大了几分,起了夜风,刮过窗棂和窗外栽种的灌木,呜呜咽咽如同有鬼夜哭。
殿内两人都不开口,也不点灯,宫灯幽微的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淌过两人,在地上扯出对坐的长长影子。
“来时听外边的宫人说,陛下身体不适,直在此歇息,不过我想,陛下应当知道外边发生什么了。”如愿率先打破沉默,“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去看看太后?”
独孤行宁猛地抬头,即使只有外边透进来的线光,如愿也清晰地看见他漫溢在眉眼间的怒气:“与你何干?!”
如愿霎时闭嘴。
独孤行宁同样收声,但他没有消气,剧烈起伏的胸口带动肩背块同发颤。
鲛绡帘忽然动了动,多了个略略佝偻的影子,小宫女声音颤抖:“陛下……”
“滚出去!”独孤行宁忽然抓起桌上的什么东西狠狠砸出去,刚巧砸到帘子附近,那地方没有铺设绒毯,砸到坚硬的地砖上声巨响。
帘外的身影个哆嗦,消失不见了。
“你也走!”独孤行宁转过头,怒视如愿,神情凶狠,整个身体却微微颤抖,像是被逼入绝境不得已奓起全身软毛的小兽。
如愿坦然回视:“我就不。”
两人互瞪一会儿,独孤行宁先屈服,别过头不理她。
如愿心说麻烦,想着下步该怎么开头,下颌搭在膝上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轻而低哑:“太后……”
如愿一个激灵,连忙坐直,衣料摩挲间吞没了几个字,再续上时就是最后半句,“……她想见的,定是阿兄。不是我。”
“怎么……”如愿突然住口。她意识到独孤行宁换了自称,而她其实不需要引导,面前的少年就会自己把话说下去。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只管阿兄,让他读书习武,仔仔细细地教,但是没人管我。无论我做得好还是不好,都一样的。”独孤行宁果然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撕了书,我让伴读帮我写大字,我……没有人管我。没有。”
“阿耶病重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来往的宫人看见我都很诧异,掌案太监还哄我说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可我不是想玩,我只是猜到了,我想……看看阿耶。”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我避开掌案,偷偷翻进去,听见阿耶和中书令商议,说要他们如何辅佐阿兄。”
如愿眼睫一颤:“意思是……”
“对。不是我,他们从没想过是我。”独孤行宁说,“但是他没来得及留下遗诏。那份立我的遗诏,其实是阿兄自己写的。”
如愿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她一时居然无法判断先帝和太后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为天下大家培养出了足够聪明的的皇帝和摄政王,但如果提及小家,却是一塌糊涂团乱账,层层迷雾重重鬼影,除了已经身赴黄泉的两人,恐怕谁也不知道真相。
留下的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艳羡,个羡慕幼弟有父母的放纵和托底,个羡慕兄长能被父母委以重任。也许在某个瞬间他们互相仇恨,恨不得砍杀对方,也许在另一个瞬间他们又想对坐着痛哭,但到头来他们谁也没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愿再度陷入沉默,缓缓向前挪动,到和独孤行宁仅剩一臂的距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
独孤行宁当然不乐意这么被抱,本能地抬臂挣扎,但是他天下来几乎没有进食,心神消耗太大,如愿又发狠地抱着,居然真压制住了他的力气,让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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