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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上蓄了薄薄的雨水,向着低处淌去,不断冲刷过的石板表面仿佛破碎的镜面,倒映出黑发白袍的身影,湿漉漉的面容被雨滴打碎,在每一个涟漪里扭曲着随水东流。

玄明想,没错,他确实是个丑陋的怪物。

等如愿抱着她的孩子来,他或许还会吓到那个脆弱而稚嫩的幼童。她的孩子应当可爱,既像她,又像那个面目模糊暂且不知是何人的郎君,他们一同前来,在正殿内求得一支签文,交由玄明……

……要他解签吗?他做不到。

要他祝福吗?他也做不到。

但更有可能的是,如愿牵着夫君的手,抱着孩子进殿,殿内已不见他的人影。或许她会问,得知噩耗后惊诧而悲伤地说一声难怪不曾来参加婚宴。

又或许她根本不会发现。因为和亲密的夫君稚子相比,他可有可无,甚至比不上能一同观赏的桃花。

心口骤然痛起来,这次的痛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并不是撕裂感的刺痛,反而是钝痛,从心尖开始向下蔓延,像是被投入过热的水中,伴随着无法挣脱的窒息感一起涌来,从胸口一直扩散到每一寸肌肤。

好在这种痛不难忍耐,玄明摇摇晃晃地起身,冒着未减的雨势,向玄都观走。

回去时果然吓到了知常,小道童一阵手忙脚乱,慌忙拿了干布热茶过来,见他脸色不佳,又迟疑着拿出留着没吃的月饼:“……师兄?元娘子留下的,你好像不太开心,要不要吃些甜的?”

那块月饼被他精心裹在油纸里,印了吉祥字的表面油汪汪的,最薄的边缘处隐约露出一线饱满的豆沙色。

玄明茫然地伸手。

知常一喜,赶紧把月饼托得更高,但在指尖将要触及时,玄明迅速缩手。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他定定地看着那块诱人的月饼,喃喃,忽然想起最初拜入玄都观时的场景。

其实他从未正式拜在哪一位道长的门下,空有道号,空让知常叫一声师兄而已。当时身为观主的重光道人只是看着他,摇头微笑:“资质不错,但修道需发自本心,倘若没这个心,只是想找个清净地,恐怕适得其反,反倒不该在此了。”

时隔多年,他终于明白了重光道人的话。他确实不该在此,不该俗心不定,只想着凭借修道来定下神思,更不该明知动了心思会让气血逆流奇毒入骨,还无法克制地靠近如愿,却又自欺欺人,说不过是莫逆之交。

最不该的是在那个桃花盛开的三月,他从侧门匆匆而过,阶上春风枝头桃花,他偏偏为身后突然发声的女孩驻足。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星照命。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玄明一头栽了下去,最后听见的是知常惊恐的哭音:“——师兄!!!”

**

豫王府。

诊脉的太医脸色骤然变化,瞥了边上的楼绍一眼,猛地后退。楼绍见状赶紧接上,指尖压上那只露在锦被外的手,霎时眉头紧皱,按脉的手也重起来。

眉头越皱越紧,冷汗也越渗越多,片刻后,楼绍起身,向着焦急等候的小皇帝屈膝,吐出低沉的音节:“陛下节哀。”

独孤行宁脑中一空:“什么意思?”

“殿下本就身有奇毒,悬而未解,本是缓慢侵蚀心脉,但不知为何,近几个月突然加速,才致殿下昏厥。又从玄都观颠簸至此,恐怕是气血逆流,已是……”

后边的话楼绍不好明说,稍作迟疑,抽了火上烫过的银针,干脆跪在榻边,利落地刺入独孤明夷的指尖。

这一下应该是剧痛,在过往无数次的诊断中,都痛得独孤明夷狠狠攥爆手中的气囊,但现在银针刺入足足三分,锦被外苍白的手纹丝不动,只有新鲜的血从细小的伤口处渗出,滴落在侍女跪立捧着的帕子上。

独孤行宁看着白帕上那滴浓黑的血,说:“给朕治。”

楼绍浑身僵硬,不敢答话。先前跪到一边的太医见状不对,连忙出声:“陛下明鉴,殿下的毒多年未解,还需研究……”

“朕说,给朕治好豫王。”独孤行宁却只重复一遍,“不然,整个太医署,就去黄泉再研究怎么解毒吧。”

说完,他不顾当场跪下求饶的诸多太医和侍从,转身就走,徒留身后满室惊惶哀哭。

独孤行宁紧绷着脸,从卧房一路向外走,走过的地方来往的侍人纷纷跪拜问安,他一个都不搭理,直到走到王府内最僻静的亭湖造景处,他出声:“你上次说的话,是真的吗?”

背手站在湖边的正是借故前来的韩王,听见小皇帝的声音,匆忙回身行礼:“臣拜见陛下,恭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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