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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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为权力中心和学术中心的研究所，原本应该灯火通明。即使全球都资源匮乏，也绝不会短缺研究所。

但此时，所有的建筑物都黑漆漆又冷冰冰的，好像蛰伏在黑暗里的钢筋巨兽。

一想到造成那么多人死亡的能量转换率100%的装置是在这里研制出来的，翟依水就忍不住发抖。

源一很快确定了翟予长的位置，因为偌大的研究所，只有一个地方是亮着的。

江叙和翟依水都认出了那个地方，那是分属于第三分部的超级计算机群。

源一带着江叙和翟依水到了机房，翟予长和副所长正在等待他们。

见到源一出现，翟予长行了个礼，说：“元帅。”

江叙诧异地看向源一，他的学习机被没收了，还不知道他老师尧和洽的事情。

源一挑了挑眉，说：“哦？你知道我？”

与几天前相比，翟予长的外表变了很多，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头发全变白了，又掉了一大半，露出结痂的头皮，显得异常恐怖。他双眼充血，像是从没安心睡过的样子。他佝偻着腰，姿态奇怪，像是某个怪物。

翟依水快要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

翟予长声音嘶哑地开口，说：“依水跟我提过，所以我后来查阅了历史。‘老师’说的话，怎么会不信呢？”

翟依水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翟予长要带着副所长和能量瓶，偷偷地同源一做交易——正是因为翟予长信了啊。

翟依水诧异地看着翟予长，说：“那你为什么还……”

斥责我胡言乱语，还对源一采取那种态度。

翟予长说，语气凄然道：“我不敢信。”

江叙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况复杂，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解决方案。制造能量转化器需要时间，为了更高效地组织救援，我们把每个城市的人口都集中到了一起。然后能量转化器失控了，它爆炸了。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哭号。这黑漆漆的永夜，是死于我手的冤魂。”翟予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这话里情绪太浓，一想到那个场景，翟依水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刀片搅过一样，每一根神经都在疼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作出这种决策……

江叙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不验算一次呢？”

翟予长的样子像鬼，声音也像鬼：“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们回来。”他看向源一，孤注一掷道：“你说得对，或许她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江叙说：“能量转换率百分之百……老师，这种事情你怎么敢信？”

翟予长再一次听到江叙叫他老师，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喃喃道：“我这样的罪人，也配做你的老师？”

“我们的星球，曾经有过伟大的文明。先祖们留给我们先进的科技，强力的武器，我们曾经有很多超级计算机群，还有很多飞船。但我们没有资格使用它们——那都是要能量的，而我们连活着都很艰难。太阳日复一日地燃烧，我们能接收到的太阳能却越来越少。文明和科技都在倒退，倒退到今天这个样子，可人类没有办法。难道我们是注定被抛弃的生命，只能在这颗星球上等死？”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太阳越来越黯淡，日衰期近在眼前，我只能竭尽全力，捧着最后一丝希望。”翟予长说：“你说希望在宇宙里，可我们五百年前就已经知道，宇宙里空无一物，我们是唯一的生命。”

“希望在宇宙里么？还是真的在源一元帅的身上？”翟予长看向源一，眼神里是绝望的希望，就像灰烬里藏着的一点儿火星：“风险和收益成反比。如果只有唯一的一条出路，那么这场豪赌，谁敢下注？或许有人敢，但不是我。我只能按照前人留下来的路继续向前走，哪怕100%看起来那么虚假，可它是完美的。”

“江叙，你太大胆了。你描绘的宇宙图景让我很向往，所以我可以支持你研究，但我不敢相信。现在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你也许是对的。”翟予长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是对的。”

江叙沉默片刻，说：“你我立场不同。”

江叙只需要考虑“对不对”，翟予长却要考虑“能不能”。

按照江叙的思路，人类应该继续探索宇宙，可是每年接受到的太阳能只够温饱。哪怕是江叙本人，都不能完全确定他自己是对的……研究所没有余力了。

何况江叙刚刚才确定，宇宙中的确没有第二家园。

翟予长散发出巨大的绝望气息，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靠着最后的执念在行动。

副所长第一次听到这些，一下子跪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翟依水说：“那你为什么还让军队与民众为敌？他们的亲人死于爆炸，他们却要死于反抗吗？！”

翟予长说：“这些研究和超级计算机群，我要完整无缺地交给你们。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它们的重要性。”

如果任由民众泄愤，他们会怎样对待研究所的设施和资料？

想到这里，翟依水又沉默了。

已经害死过好几座城市的翟予长，作出“暴/力镇压”的决定时，又在想什么呢？自己父亲是在怎样的内疚与自责之下，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呢？

翟予长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他的嘴唇已经全部烂了，血肉模糊。

翟予长说：“我会向民众谢罪，即使我的生命无法弥补我犯下的罪。希望你们能想到足够份量的惩罚。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