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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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沁白。”

“皓哥，咋回事啊？你为什么哭了？我以为你又被上身了！”

展炎皓说：“不是我，也不对，就是我。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我小的时候，我应该是在这游船旁边看见了什么。”

“是什么？”龙沁白扭头看，发现刚才还在湖上漂浮那花团锦簇的游船已经寿终正寝了，歪在湖边的环湖大道上，上面两个救生圈瘪了，船体到处都生着锈。

真是世事沧桑，物是人非。

雕梁画栋也有结满蛛丝的那一天。

龙沁白说：“时间线这么快就被拉长了？”

他们刚才看到的还是正当年的游轮呢。

所以这要么是记忆，要么是创作出来的故事。

龙沁白不认为展炎皓是看到了昔日鲜亮的游船变成了现在这幅老朽的模样而多愁伤感，展炎皓就不是这种感春伤怀的人。

龙沁白断定小时候的展炎皓之所以杵在这地方哭，是因为他被欺负了。

她拉着展炎皓风风火火朝船上走，说：“谁欺负你！我找他算账！”

展炎皓赶忙拉住她，把脸上莫名其妙的眼泪一袖子给囫囵抹了，说：“别动。”

“怎么了？”

龙沁白话音刚落，忽然听见狗叫，一只叫起来之后其他的狗也马上相应，瞬间这地方狗子们的吠叫此起彼伏，还凶得很。

龙沁白冲叫得最欢的那狗子喊：“叫什么叫？把你炖了吃了！”

展炎皓说：“这是我记忆的一处空白处，我只记得自己站在这里哭，下一幕就是我跑回家里，然后因为被狗咬挨了一顿骂。”

“谁敢骂你？”龙沁白立刻瞪眼。

展炎皓说：“我姑姑，她腿不方便，之前在厂子里头做后勤，后来厂子倒闭了，她就出去卖串，脾气不太好。”

龙沁白缓了下来，说：“哦，那时候你已经寄住在姑姑家了？”

展炎皓说是，那时候他父亲事发，他就已经住在姑姑家了。

当时这船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现在展炎皓最深刻的记忆，是自己跟逃命一样朝外跑，七月的风，鼓进胸膛。

好多杂草，一人高，绊着他，也藏住了他。

童年的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但是那晚上他拼命往姑姑家里跑的时候，胸腔里那种要炸裂的感觉，怎么都忘不了。

他记得那种恐惧感：他必须得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否则就没命了。

夜色迅速降临，龙沁白眼看着狗子们的身影逐渐变得影影绰绰。

龙沁白说：“是不是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愿意再想起来？如果是这样，咱们就不进去了。”

展炎皓说：“小时候想不通的逻辑，现在好像通了。我大概知道这船上出什么事儿了。我刚告诉你了，之前这地方很多人都来玩，我几岁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件大事，景区歇业了。”

“什么事啊？”

“时代的事，总之就是下岗，经济大跌落，这里就废弃了。就只是我们小孩子不懂事，还偶尔会跑过来玩。但是草越长越高，后来小孩也不敢来了。”

工厂倒闭热潮浩浩荡荡，轰轰烈烈，每个人都是时代大树上头的一片叶子，树被连根拔起，叶子再挣扎，也就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了。

大人们都遑遑谋生，孩子们的玩的突然也变了，那些需要花钱的玩耍项目，突然变得好少。

曾经的双职工，后来变成了夜晚捡破烂、卖炸串、开出租的人。

展炎皓的父亲就是最早那一批转型的，硬凑钱买了辆车开出租，一开始家里人还都羡慕他有头脑，发现动静最早，反应也最快。

后来他又因为杀人抢窃出了事。

当年用来哄孩子的游船，也只能变做废弃物，靠着湖边大树躺着。

这游船之所以没被大卸八块卖了废铁，是因为船上有人住。

就是开发这景区的那个人，投资陪了，小轿车一卖，彻底看破红尘，住船上了。

这条游船找到了职业第二春。

那人脏而疯，养了好几条狗，谁也不敢招惹他，谁也管不住他，就让他在船上住了，左右不碍事儿。

龙沁白听展炎皓说完，问：“小孩子都不来了，那你为什么还来？”

展炎皓说：“我家住得近，我老是听见狗叫，一开始很烦，后来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些狗好像，在跟我求救。”

龙沁白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她重复：“狗在跟你求救？”

展炎皓皱着眉，说：“现在想起来，可能不是替它们自己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