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通天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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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一行人到达码头的时候，雅列正悠然自得的注视着一群士兵和苦力，借助竖在一旁的木质滑轮组吊车，用绳索把两侧楼高的巨大石像，固定在四辆堪比货车大小的平板马车上。</p>

也不知道是月光更明亮了一些的缘故，还是码头周围火把一样的鲸油路灯分外明亮的缘故，偌大码头和广场全然不似深夜，如同某个阴天的傍晚，太阳在即将坠入大海时，露出了血红的胴体。那些裸露着精赤上身的士兵和苦力，在火红的光照下，泛着油光，宛若大理石雕刻的群像，他们呼喊着音节古老的口号，使用着简陋的器械，将无与伦比的硕大雕像安放在铜制的车上，气势磅礴，令人真切的感受到原始的力量之美。</p>

就算这种力量在科学面前不值一提，却仍让一众人觉得震撼，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场景，暂时忘记了自己糟糕的处境。</p>

等他们慢慢走到了雅列身旁，穿着严正军服的俊朗男子笑着看了眼落在最后面，像是被孤立的成默，温柔的说道：“稍等片刻。马上就可以出发了。”</p>

为首的尼古拉斯点头致谢，几个人沉浸在眼前雄壮的景象中，没有多聊什么，凝望着巨像完成装车。随后士兵牵来了二十多匹强壮极了的短毛大马，那些马匹快有两人高，头部带着银色的独角兽头盔，比表世界现存的体型最大的夏尔马还要高，还要壮，它们皮毛油量，体态健硕昂扬，如同神兽。士兵们将这些乖巧的神兽列队套在车前，驾车的士兵挥舞了一下皮鞭，庞大的马队嘶鸣着，扬起粗壮的长腿，拖着十多米高，几十吨重的石像向着广场方向缓缓行进。铜制轮压在石板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发出了隆隆的声响，这轰鸣甚至压过了海风。</p>

雅列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给你们安排了马车，就在广场那边。”</p>

成默看向了广场的方向，所谓的马车实际上更像是古老的战车，型制与苏美尔石板上的马车画有几分相似，前方四匹骏马拖着一辆金光灿灿的形状如同靴子的拖斗，拖斗的下方装有四个硕大的轮子，轮子并非现代常见的辐射式样的轮毂，而是一块金属圆饼，圆饼的中央雕刻着象形文字般的独眼，风格也很苏美尔。放在这个环境中，有种超越时代局限性的美。</p>

随着拖着雕像的马车缓慢驶离，码头和广场上的士兵和苦力也在渐渐散去。</p>

雅列领着尼古拉斯他们向着那辆在夜色中散发着金光的马车走去。成默依然走在最后面，像是尾行的幽灵。</p>

当他们走出了码头，即将到达停在广场边缘的马车边时，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举着风车，穿过了人流，向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p>

走在最前面的雅列看似随意的瞥了一眼，却毫不犹豫的抬手射出了技能，一道紫光划破了朦胧的夜晚，射穿了跑在第一个孩子的眉心，一缕血光飞溅了出来，举着风车的孩子直挺挺的仰倒在地，灯光将磨损严重的石板路照耀的惨白，染得鲜红的风车，被咸涩的海风吹的不停旋转。</p>

雅列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像是好玩一样，又是两道紫光射向了后面的孩子。</p>

瑞贝卡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秒都没有犹豫，点亮“能量护盾”直接“瞬移”到了那群孩子的前面，护住了他们。</p>

紫光撞在了白色的能量护盾上，如水滴落入湖面，激起了两圈涟漪，随即消弭于无形。瑞贝卡手中光芒闪动，出现了两把短剑，她握着短剑，脸色铁青，愤怒的说道：“你疯了吗？他们只是孩子！”</p>

雅列没有继续射击，而是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望着瑞贝卡，“所以呢？”</p>

瑞贝卡回头看了眼几个被吓傻了的小孩，示意他们不要乱动，又看向了雅列，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个魔鬼，怎么能对孩子下手！”</p>

雅列凝视着瑞贝卡手中的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你是要与我为敌吗？雕像还要不要了？”</p>

尼古拉斯走上前一步，站到了雅列的身旁，大声说道：“瑞贝卡，这是在‘遗迹之地’，不是现实，你不要冲动！”</p>

“就算是在‘遗迹之地’，我也不能接受如此恶毒的魔鬼！”瑞贝卡冷声说道。</p>

马格努斯也纵身一跃，跳到了瑞贝卡身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没办法接受，哪怕要和他战斗才能拿到雕像。我的灵魂让我无法接受与这样的恶魔交易。”</p>

“我也不能接受。”李容绚也开口说，她也轻盈的纵跃了过去。</p>

见马格努斯和李容绚都表明了态度，嘉宝也义正词严的说道：“伤害孩子的罪行不能原谅，就算这是游戏，也不能！”</p>

金柱基左顾右盼了一下，见只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尼古拉斯，和就像是旁观者的成默还站在雅列那边，苦笑了一下说，“这还是游戏吗？这事关我们的命啊！能不能不要这样意气用事？”</p>

瑞贝卡竖起了眉毛，冷哼了一声说：“胆小鬼，怕什么怕？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连雅列也干不过，我们也别想活着走出‘古巴比伦遗迹之地’了！”</p>

金柱基叹息了一声，还是慢慢走了过去。</p>

“我们的时间有限，还要在这里耽误吗？”尼古拉斯苦口婆心的说，“真没必要，难道你们都不想出去了吗？”</p>

“这是原则问题！”瑞贝卡高声说，“尼古拉斯，你知道的，我最恨这些连小孩也不放过的人渣了！就算他是NPC，我也要惩罚他！”</p>

尼古拉斯再次看向了成默，但眼神不像之前那么肯定，像是风中的烛火般摇摆不定。</p>

雅列也看向了成默，微笑着说：“沉默的时光旅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没有等成默回应，便径直问道，“‘错误’是否没有存在的意义？”</p>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雅列会突然的问这么一句，并且还是问成默。</p>

就连成默也没有想到，</p>

他站立灯光与月光交融的一片淡红色的霞光般的光晕中，仿佛撕开光芒的黑色口子。</p>

这个听似简单的问题是如此之难，难到令他都觉得无法回答。</p>

他屹立在潮湿阴冷的海风中，脑海中的思绪仿似火柴，从哲学到文学，从现实到荒诞，一个又一个被他划亮，又一个又一个被他抛入黑暗，须臾便燃烧殆尽。他照不亮黑暗，唯一能照亮的就是自己，在燃烧的火柴掉落在地面上的一霎，他看到了冰块般广袤的荒原上，自己那打满了“X”的倒影。</p>

“‘错误’是否没有存在的意义？”</p>

成默心想：“真可笑，思考这个问题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为了修正我这个错误，我的母亲离开了我，只身赴险。为了修正我和我母亲犯下的错误，我的父亲也离开了我，用生命的代价修正了我这个错误。然后呢？我去万神殿是错误吗？我和谢旻韫乘坐K20是错误吗？在巴黎我杀死了那么多人害得谢旻韫以身赎罪是错误吗？后来我投下核弹制造了末日又是更大的错误吗？”</p>

雅列问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他，“成默，你觉得你应该存在吗？”</p>

“我并不是再为自己辩护，这些很难判断，因为它对有些人可能是错误的，对有些人可能又是正确的。它可能在当下是错误，但在未来又变成正确的。它也可能蕴含着一部分正确，又蕴含着一部分错误。它还可能在这种状况下是错误的，在另外一种状况下又是正确的。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是人类的尺度，而人类是变化的。再追根究地，谁来定义正确，谁来定义错误？谁又能决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抛开这些不谈，假如说，世界上没有‘错误’这种事情，人类就能获得真正的正确，又或者说是确定的永恒幸福吗？好像不能。人们不能失去正确，那么就可以没有错误吗？失去了错误，情绪不再存在，绝大多数文学作品，艺术品、音乐、电影都将失去意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些也都将消失，每个人都生活在绝对的正确中，从不犯错，就和机器没有区别。机器一旦犯错，就会死机。而人类呢？人类绝不犯错，可能就会变成机器？”</p>

他站在无法融化的思想坚冰上思考了良久，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于是他轻声回答：“错误不需要有意义，是人需要错误有意义。”</p>

雅列微笑着说：“所以错误应该不应该存在呢？”</p>

成默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答案，瑞贝卡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耐烦的说道：“别以为你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就能逃脱惩罚！”她将短剑指向了雅列，“我不会饶恕你！”</p>

雅列叹息了一声说：“看样子，人与人之间的猜疑和误解永远无法消除。就像是错误，错误也永远不会消失。”</p>

成默低头不语。</p>

雅列抬眼看了看那刺破天穹的塔，“你瞧，我那可怜的王，费劲了心力，修筑了这通天的高塔，就是为了消弭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可那些聪明的人们和那些糊涂的人们都集体想要摧毁它，到头来，他却是被误解最深的那个人。”</p>

成默想到了《神圣经典》中对“尼布甲尼撒”的评价，说他是造物主惩罚蜥蜴人的工具，说他晚年受到造物主的惩罚，疯了七次，浑身长毛，不说人言，变成了魔鬼。各种历史书，也不遗余力的对他诋毁，说他残暴、无情，说他纵情声色、好大喜功，说他晚年发疯，要修建“通天塔”。</p>

而实际上的尼布甲尼撒恰恰与之相反。</p>

“伟大就注定被误解。”成默说。</p>

“所以，这真是个残酷的笑话。”</p>

雅列的话没有落音，瑞贝卡的短剑便拉扯着一道蓝光，如飞镖般甩了过来，直刺雅列的面门。雅列抬手、挥指，轻轻一弹，那迅捷如电的短剑，牵引着绳索般的蓝光，打着旋，飞上了天空。</p>

他看向了瑞贝卡，笑着说：“好吧！好吧！你赢了。”随即他向成默抚胸鞠躬，“那么在下就告退了。”</p>

“别跑！”瑞贝卡挥动蓝光，银亮的短剑止住了旋转，在天空掉头向下，好似晴天霹雳般直劈向雅列，“真理：炼狱雷霆！”</p>

雅列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在空气中消失不见，空留下一团淡紫色的水样波纹。携带着强大威能的短剑穿透了残留的紫色水波，“叮”的一声，插进了岩石地面，紧接着绳索般系在剑柄上的蓝光，向外膨胀，变成了一道粗大的光柱，向上升腾的光柱将还未散去的紫色水波立时吞没，直至刺破了天幕般的乌云，点亮了整片广场。向下的光柱，瞬间就把岩石地面洞穿，留下了一个规整的圆形管路，深可见海水。</p>

然而，不管看起来这“SS”技能多么华丽，全打在了空处，雅列已然消失不见。</p>

瑞贝卡辨别了下雅列逃走的方向，拉扯蓝光，收回短剑，刚打算追上去，就被瞬移过来的尼古拉斯一把拉住了胳膊，她一边试图挣脱，一边气愤的喊道：“混蛋，有种杀小孩子，你就别跑！”</p>

“瑞贝卡！”尼古拉斯用力摇晃了一下瑞贝卡的胳膊，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努力的想要唤醒她一样，他降低了音量，“我知道你很生气，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现在只剩下36个小时了，无论是走‘苦路’，还是走外围，时间都很紧迫。我们没有一分钟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p>

“对！”马格努斯点头说，“只要能出去，想要教训雅列多的是时候。他在遗迹之地又不会跑，到时候多进来几次，想杀几次就杀几次。我反正是准备刷这个混蛋一百遍的！少一遍都不行。”</p>

“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更何况这还是遗迹之地，没必要太投入。”李容绚也劝说道。</p>

成默也摇了摇头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那个孩子被击中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能量波动。”顿了一下他说，“这意味着那个孩子身上存在某种能量装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