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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默言凝看杨寒衣,杨寒衣和樊默言对视,樊默言眼中有着怀疑、好奇、吃惊……那是自樊默言活过来后很少有的情绪。

樊默言紧紧盯着杨寒衣的脸,他想看明白,看明白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杨寒衣,明明是活生生的杨寒衣。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是他认识的杨寒衣,那目光恨不得将杨寒衣盯出一个窟窿来。

杨寒衣再次说:“默言,我说我不是杨寒衣,不是天照的人,不是杨家的孩子。这样突兀的告诉你,你不能接受我也理解。”

樊默言不说话。他想起了以前,杨寒衣七岁之前各种神神颠颠发疯,七岁之后更是各种疯癫没有正行,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什么拖拉机,水稻和稗子有区别,还有一些棉花应该怎么种的话,常年种地的农户怎么会信一个孩子胡扯。

杨寒衣每每说一次,杨家父母就打一次,后来疯癫的话就传了出来。再后来,杨寒衣认识各种字,深山老林哪有读书钱,就连识字多的夫子都没杨寒衣知道的多,从小没上过学堂,就在学堂边混了几天的人怎么会比夫子懂的很多?

樊默言有些明白了,依旧怀疑:“你真不是天照人,不是寒衣,那你是谁?”

樊默言话中已然有些戒备,甚至带着一些疏离。

杨寒衣心里有此准备,牵着樊默言的手,说:“我早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会不再爱我,甚至会疏离我,可我还要说。”

“曾经我想的是一辈子不告诉你我的身世,只身份一件事我瞒着你,其他我都交心和你说,我很爱你,很爱到深爱。我明白一段感情中最好的是不能有误会,而我也最怕误会,所以我愿意对你坦诚坦白,唯独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久到特别沉重,我总觉得自己欺骗了你。”

樊默言冷淡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喜欢的是杨寒衣,很纯然的杨寒衣。如今你告诉我你不是杨寒衣,你让我如何自处?”

杨寒衣心疼这般冷淡态度,说:“从你是狼族人的身份揭穿后,你接受不了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生活的故土不是你的家乡,为此性情大变后。我才决定不告诉你的,我甚至想一辈子不告诉你。你接受不了你身世,我再告诉你我不是杨寒衣,你会不会彻底离我而去,会不会认为我乃异类,将我送去衙门火焚……我担心也害怕,在这个世道,我无依无靠,我不想最后连你也失去。所以我选择了隐瞒,可今天很坦然的说了三个字,就那三个字,我知道你放下了,而我也不想再瞒你。”

樊默言问:“哪三个字?”

杨寒衣轻吐一口气,悠悠说:“你说你是‘狼族人’。如果不曾放下和接受,我想你不会说出来,你接受了自己的身世,接受了自己不是天照人的事情,那么我身世这事,你应该也能接受。”

樊默言冷冷道:“你就那么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爱到能接受你不是杨寒衣的事?”

此话如此冷淡疏离,和以前的樊默言相比,大相径庭。

杨寒衣忍住那份寒冷,说:“我相信你,很相信,很爱你。我坚信我们走过了很多风雨,你为了我众|叛|亲离,流亡天涯;我为了你,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我们都走过了彼此最落魄的时候,难道这不是信任么?”

樊默言拉开杨寒衣的手,说:“我所有的爱是对杨寒衣的,而你不是他,你欺骗了我。”

杨寒衣理亏:“是,我是欺瞒了你,用了小寒衣的身体,带着他的身体去感受你的好,拥有你给的一切。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可你不知道,你给的爱,给的信任保护太完美,完美到我不想失去。我接受的小心翼翼,每天都怕自己露了马脚,怕自己一个话没说对,被怀疑,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不被这个时代认可。默言,我活的很累……很累……”

樊默言不理杨寒衣,杨寒衣又说:“我知道用着小寒衣的身体来拥有的你的好,享受我哥哥弟弟们对我的付出这样很自私。欺骗你,你们也是我不好,可我享受了一切,也为此付出了一切,承担着一切。默言,如果不是你,在樊家刘氏砸我那次,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樊默言凝眼看他,说:“樊家?”

杨寒衣点头,说:“刘氏砸我那次,我想的是回家,回我自己的家,不是你们这里的家。我自己的家很好,不像你们这边这样嫡庶差别,勾心斗角。我当时想刘氏直接将我砸死多好,那样我就不用受罪了,可你对我的在乎,我……舍不得。”

樊默言说:“你家,你家是什么样?你说你不是杨寒衣那你是谁,为什么你说你付出了一切,承担了一切?我不懂。”

杨寒衣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叫杨寒依,和杨寒衣的名字一个字的差别。我那个时空是这个朝代几百年后的样子,可以说我来自未来。那个世界里,我是做农林考察研究的,平时比较忙,都在田地里,三十了也没说对象,从没恋爱过。”

“家里有三口人,我和爸爸妈妈,家里不算很有钱,但也算有房有车,收入稳定,不会被生活所困,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他们很开明,很恩爱,我妈是温婉古典的女性,在这样的家庭里,我自己也顺风顺水,所以挺单纯的,用我们那边的话就是傻缺一个。”

“对!还有!我们那里管爹娘叫爸妈,和你们这里的叫法不一样。我们那里没有三妻四妾,都是一个丈夫只娶一个妻子,生一二个孩子,上头会控制夫妻生孩子的数量,生多了会惩处。不像你们这里孩子越多越好,也不会重男轻女,女孩都是家里的宝贝,不像这里女孩只能养在家里等着嫁人。还有很多很多……你想知道么?”

樊默言确定杨寒衣不会伤害他后,神色缓和了些。杨寒衣拉着他手,牵着他坐下,樊默言没有排斥。杨寒衣靠在他肩头,眸光落在天边的月亮上,说:“默言,你听我慢慢说。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等我说完,你要是喜欢我们那里,等我们百年后,我们去那个世界里再续前缘。”

樊默言不答他话,只说:“你说吧。我会慢慢接受,我生气的不是你不是杨寒衣这事,而是你欺瞒我。”

“抱歉。”杨寒衣说:“我只是很怕失去你。”

“无事,你接着说。”樊默言说:“你说你不是杨寒衣,是怎么回事?”

杨寒衣说:“你知道过敏么?”

樊默言皱眉:“那是什么?”

杨寒衣说:“你们这边的话叫‘癣’,就是身上痒,呼吸困难,长各种白斑,大致这样。”

樊默言点头:“我知道了。”

杨寒衣说:“我以前春天去地里考察,油菜花开的多,我花粉过敏,吃药打针住院,最后引发的呼吸困难,死在了医院。等我再醒过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杨寒衣。”

樊默言似懂非懂,眉头皱的厉害:“你说你来到这里,身体也来了么?”

杨寒衣摇头,说:“没有。我身体在那个世界,在我死后爸妈应该火化了。”

樊默言不懂:“火化?”

杨寒衣解释:“就是火焚,烧掉。”

樊默言说:“那杨寒衣呢,你来这边,他呢,你杀了原来的杨寒衣?”

杨寒衣忙忙道:“没有。我没有杀杨寒衣。如果他不死,我不可能占用他身体。只有他死了,我的灵魂才有机会。”

越说越邪乎!樊默言不懂。杨寒衣耐心说:“就是我在我的那个世界死了,我的身体没有了,但灵魂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杨寒衣刚死,身体还没腐烂,被我的灵魂感知,或者小寒衣命不该绝,就让我在他灵魂死掉的那一刻,我过来了,这样我用着杨寒衣的身体,我那个世界的灵魂,活过来了。”

“借尸还魂?”樊默言给出了他认知中的答案。

杨寒衣点头,心道再怎么掰扯估计也扯不成,索性理解为借尸还魂吧。

“那以前的寒衣再也没有了么?”樊默言有些忧伤,眸中点点失落。

“嗯。”杨寒衣点头,忧伤道:“他死了。是被活活饿死的。”

樊默言不说话了,眼睛眨啊眨。

杨寒衣问他:“默言,你很喜欢七岁之前的寒衣吗,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灵魂,还是喜欢的就是名叫杨寒衣的这个人?”

“我……我……”樊默言不知道怎么说,印象中七岁杨寒衣的确疯癫,好看是好看,可见人总是傻笑,嘴里说的话的确都是人听不懂的,瘦瘦小小的孩子,眼睛很单纯,就是那种纯然的感觉让樊默言想去亲近,在樊家十几年,勾心斗角,提防算计,让他对单纯的人多了一份保护心疼之情。

后来的杨寒衣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传言说他又疯癫了,说他性子烈,说他不孝爹娘,成日混吃等死,没个正行。

再后来就是他接触的杨寒衣,温和和倔强并存,浪漫和善良同在,刚烈和谦逊皆有。有时候安逸不思进取,有时候家国抱负为天下,有时候像个孩子调皮爱撒娇,有时候却懂的比任何人都多,性格胸襟远远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为了他,和樊家争分家,护娇娇,挥剑断宗亲;为了他,在知道他狼族人身世后,不离不弃,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救回来,拉着他一路前行;

为了他,一路颠沛流离,在他命悬一线时候,跪地求人,晚上像狗一样守着他;为了他,一次一次被他算计,三次和离书,刀刀在心,多次怒气攻心,吐血不止,却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甚至为了他,在他身体极度虚时,自己给他避子汤,他都没有再怪过;更甚至为了他,顾全他身份敏感,最终放弃了仕途,断了前程,一辈子在这种地……

从他的话里可知,以前的杨寒衣该多么惬意舒适,不为生活所困,不被世俗所扰,纯然温和,顺风顺水。那样的杨寒衣该多骄傲呢!

可到了这个世界,接受着小寒衣的家庭,忍受泼辣的杨家父母,还要被当成赔|钱|货一样嫁掉,忍受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忍受那心如|蛇|蝎的婆母,忍受那爱说是非的亲戚……更甚者,还要带着一个身份卑微的他,随时都会因为身份卑微问题性命垂危。

如果当初不向他提亲,不娶他,他是否会嫁给不一样的人,最终顺风顺水,每天安逸平淡富足,过着像以前一样的生活?

如果当初杨寒衣铁了心要和离,哪里有后面那么多劫难?如果自己当初不求他不要走,不要和离,骄傲如他又如何会受尽磨难,差点被打死,被五族土匪折磨死?

如果……如果……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一个多年前情根深种,一个眨眼间一见倾心,便注定了两人不舍的纠葛。

说他为了杨寒衣倾其所有,体无完肤,杨寒衣何尝不是为了他跌落云端,卑微如泥?

这才是他爱着的杨寒衣啊,为了他,真正身心皆伤的杨寒衣。而杨寒衣就连不告知他秘密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他,怕的是他离开,怕的是他不能接受……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去愤怒?

“寒衣。抱歉。”樊默言搂住杨寒衣肩头,侧头埋在杨寒衣颈窝,说:“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为我活的不像自己,我还为此气你,是我自己没想明白。”

杨寒衣故作轻松笑笑,说:“默言,你很爱以前的杨寒衣吧?”

樊默言搂紧了杨寒衣,瓮声道:“不,不、不!我不否认我欣赏想靠近七岁的寒衣,可真正和我走过来,和我一切经历风雨的是你,是现在的你。我喜欢,我爱的……闭上眼睛脑中出现的是现在的你。我这样说,清楚么?”

“真的?”杨寒衣有些不信,不信樊默言这就接受他魂穿异世的事。他说:“你真的想明白了?”

樊默言点头,说:“想明白了。明白了我很幸运,能有一个纯然,视我如归宿的你。上苍没有薄待我。”

杨寒衣明白,说:“你还恼我吗?毕竟我欺瞒了你。”

樊默言摇头,“不了,不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杨寒衣忐忑,问他:“你不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怪异,你不怕我目的不纯?”

樊默言笑了笑,说:“是你便好,只要是你便好,你瞒我有苦衷,我现在知道了。如果你真有什么目的,你我经历那么多风雨,死你手也算值。”

杨寒衣搂住樊默言,说:“说什么傻话。我们会很好很好的,你信我,信我好么?”

“嗯。”樊默言点头,还有一事不解,说:“寒衣,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杨寒衣看着月亮,说:“我以前个儿接近一米八。”

樊默言说:“一米八是多少?”

杨寒衣想了想,说:“就是和你差一点点,那么高。”

樊默言有些郁闷。原来寒衣以前那么高啊。

杨寒衣接着说:“我以前有八块小腹肌,身体很好,不说力能扛鼎,但跑跳走路打架基本不会太差。”

樊默言更郁闷了。寒衣原来身板这么好啊,和他不相上下啊。

杨寒衣说:“我没来这里时从不知道哥儿这种人,更不敢想男人还能生孩子,得知自己地位最低下的哥儿,还要生孩子,我真的觉得上苍在捉弄我,当时真的想撞墙!”

樊默言彻底郁闷。寒衣还是威武高大的汉子啊,他是多幸运娶回他啊。

“寒衣,是我累你了。”樊默言心疼他,说:“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杨寒衣笑笑,说:“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表明自己多辛苦,是想告诉你两点事,一我不想欺瞒你,现在我做到了;二我想给你说,我们那边信奉一夫一妻,不接受三妻四妾,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只有一个伴侣。所以……你该明白,我从此以后不会三妻四妾,更不会顶门户娶媳妇。这样说,你安心了么?”

樊默言笑了,那笑能羞煞天上月,那笑看在杨寒衣眼中,只觉心中暖暖,这样的樊默言已然不是木讷的他了,自从来了碧波山庄,他渐渐在从过去走出来,在接受新的事实,摆正自己的位置,活出新的自己,大概真的是远离那压抑人的环境了吧。

夜晚的风有些大,吹的杨寒衣有些冷,杨寒衣往樊默言怀里窝了窝。

“走吧。回家,回我们的家。”樊默言拉着杨寒衣起来,话中隐隐欢愉。杨寒衣怔怔瞄着他,忽然就生出了想和樊默言再成一次亲的念头。

他一向偏爱自由,要寻求真爱,大概真是前世思想影响,和这个世道的思想完全不一样,那些受规矩,成家生娃尽孝养老的事就交给他哥他弟吧。

和樊默言有个小家,养一双儿女,过过小日子,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林逋大人一生未娶,以梅为妻,凭鹤做子,怎么想都觉得梅客居有些不详……杨寒衣想的越来越远,竟信了那些风水,樊默言适时打断了杨寒衣的想法。

“风大,回去洗热水澡去。”樊默言说。

腰间月季花,经历一天,没有水的滋养,隐隐有些发蔫。杨寒衣心中积压的事情放下,长叹一声,牵着樊默言,于清寒朦胧中,两人并行着回了梅客居。

白日应付一众泼皮官员,杨寒衣简直累死,洗漱过后,一沾床,便睡的像死狗,什么都不知晓了。

翌日清早,天气晴好。樊默言进了院子,见昨日买的丫头小子都已经洗干净倒腾过了,丫头穿着粉红的薄纱春衫,看着娇嫩嫩的,果然年轻好颜色。肖垣脚伤处理的早,杨寒衣又把自己以前留的消肿止痛的药膏都给用了,倒也没到溃烂的程度,跑跳不是问题。

樊默言指着肖垣,说:“你一会找寒文管事要一双厚实宽松的鞋,跟我走一趟。”又指了指孤鹜,说:“你跟着公子,他说什么,你做就是,机灵点。”末了指着落霞,说:“你辛苦些,将厨房的伙食还有公子要用东西都准备准备,有不懂的找寒文管事。”

樊默言带着肖垣出去了,落霞去了厨房准备早饭伙食,孤鹜颔首站在杨寒衣卧室外,杨寒衣听樊默言吩咐时已然醒了,就是身上疲累,不想动,见窗户上有个影子,便说:“进来吧,外面湿气还是有些,别吹风寒了。”

孤鹜进来,杨寒衣说:“只把我和默言的脏衣服拿出去,屋里收拾干净整洁一些便成。仔细些,别摔了。”

孤鹜轻手轻脚将昨晚插的月季花换水,顺带将残败的一片叶子拾掇了,杨寒衣从床上下来,长发披散,一身亵|衣如缟,双手背立,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叶子浓密的梅树,片刻后孤鹜做完事回来,颔首低头,手里捧着衣衫和鞋,等着杨寒衣吩咐。

杨寒衣回头打量她,见孤鹜脸洗干净了,还施了些薄粉,肤白脸尖眼睛大,头发重新梳理了,衣服却是一身粉,宽宽大大的,也不太合身,整个人站在那小小的一只,单薄的很,比他矮了个头。

“怎么是一身粉色,连头巾都是粉的,你们现在流行这种打扮?”杨寒衣问她。

孤鹜低头,说:“回哥哥的话。昨日来,寒文管事见我们衣衫体己没多少,临时在街市上买的,让我们凑合着穿。”

“是寒文啊……凑合穿?”杨寒衣嘴角微抽,人家姑娘年纪小,适合穿粉,也不能一身粉色吧,他不知道全身粉色显胖?更要命的还搭配一个粉色头巾,粉色口脂,什么庸俗的审美?

杨寒衣说:“我一会给寒文说,让给你们重新量着做几身换洗衣衫。整日看粉色,太俗气了。”

孤鹜摇了摇头,杨寒衣道:“怎么,不喜欢?”

孤鹜躬身,说:“寒文管事昨日说了,先让我们应付着,现在庄子没银子,不能大肆花销。如果大肆花钱,我们会把庄子吃穷的。”

“吃穷?”杨寒衣笑乐了,对他弟爱财如命,‘勤俭持家’的能力相当佩服,遂说:“这事我一会给他说,你们都是爱美的年纪,都应该漂漂亮亮的,再者你们代表着我杨寒衣的脸面,穿的好看精神些,以后出去也能抬起头,不至于被人背后说道。再怎么省,这点该给你们的还是要给。”

孤鹜抬了头,复又低了头。杨寒衣说:“不用这么拘束,什么少爷奴婢的做派都少些。你站直些,也别总低着头。”

孤鹜只觉的杨寒衣好好说话,抬头见杨寒衣一派温和,丝毫没有架子,胆子也大了些,歪头笑道:“哥哥,你真好。你不像那些大官老爷那样,不像个少爷,像邻家哥哥。”

邻家哥哥?杨寒衣笑了,果然是小儿女心思,庆幸昨日和老三之间掰|扯时,落霞孤鹜肖垣被他弟带走了,不然让他们见证全过程,估计再也不会说他杨寒衣好相处了。

杨寒衣笑笑,没说话,孤鹜上前帮着杨寒衣穿衣,杨寒衣一边想着给院子里的丫头小子做衣服,一边又想到了整个宅子,现在整个宅子都在收拾阶段,粉新重修工作已经做完,后面再入住几家长租佃户,整座宅子也不会冷清了,厢房中热热闹闹的,还有姑娘孩子们,每日都像大杂院的生活,和乐安然一片。

杨寒衣在屋中神思飞飞,七想八想,对未来的庄子做个规划。朱大义带着一群人进了院子,院中地上一片狼藉,残败的绿叶子落了满地,一群人并排站着。

朱大义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喊公子出来。”

站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家,不曾进过这么气派的地方,当即纷纷赞叹这宅子主人会生活,粉新风格高雅大气,女人们带着小孩子在东看细看,一些当家的男人站在院中,好奇张望。今次过来的人是昆山村长招募的,分别有五家,和家姓氏的是老大,带着马、苏、风、郑四户人家,今次都是来给杨寒衣见礼,商量后面怎么种地。

朱大义去了里屋,叩门,说:“公子,外面来人了。”

杨寒衣说:“好,马上出来。”

“少爷好。小的给您请安了。”

“少爷万安。小的给您请安了!”

“少爷万安。小的给您请安了。”

杨寒衣出了房门,进得院子,还没坐下,一口一个少爷请安的,听得他很不适应,几个佃户熟悉环境后,在水井边逗弄他的绿毛龟,小孩子在和黑妞,白郎玩耍,猫狗很欢实的围着孩子们撒欢转圈圈,院中很是热闹。

孤鹜进里屋搬椅子去了,杨寒衣站在院中看着院中一些人,这些人是昆山村的村长给他留意的,当时他和樊默言去昆山划地界,因为默言娘身世的事还特意请教过老村长,他那时说了要找佃户,长租短租的都成,当日也是说出来,场面上的话,不指望老村长当真,不曾想今日还送来了几户老实的人家,杨寒衣心里不得不承认,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杨寒衣冲给他请安的人点点头,说:“叫我小公子,或者公子就成,我还没那个命做少爷,你们想我好的心,我领了。在此谢过大家。”

众人纷纷说:“公子客气。”

杨寒衣以前没接触过佃户,他自己家里不成为佃户就不错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去做,一是给人留个好印象,不做扒皮地主杨寒衣;二是收买人心,让人安心跟着他干活。

当即去里屋拿了上好的大红袍,千金难买的大红袍,贵的杨寒衣直砸吧嘴,为了人心,勉强忍了,亲自给他们煮茶,每个人一大海碗分了下去,说:“来了梅客居,以后都是一家人。后面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我说,我们商量好了再做。来,喝茶,千金难买的大红袍。”

庄子的掌家请他们喝茶,还是自己亲手煮的茶,说明很看重他们,也算作接纳,佃户们懂了杨寒衣的心,纷纷说:“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对公子不存坏心。”

“好。”杨寒衣很满意这些人的会看脸色,又添了水,分了茶,面上淡然,心里疼的要死,勉强维持端方,说:“有些条件不好的,有些家里困难过不下去的,和离鳏[guān]寡孤独的以后就在这住下吧。厢房有的是地方,不弄坏屋中陈设家具就成,先住个一年,把家里几张嘴养活了,有什么要用的,找樊默言或杨寒文,他们都管庄子的事。”

杨寒衣这话表明他们吃饭住宿没问题,几家人纷纷松口气。

杨寒衣又说:“但我不养吃白食的,今年没交的银钱口粮,明年收了都要给我。前三年不收你们利息,后面日子好过了,你们在寻思出去盖房子单过。”

和家男人说:“小公子真是义举,我们绝对不白吃公子的,等粮食种出来,利息还是给公子,我们好过些,肯定要找新的住处,哪能一直住公子的房子哩?没这个理。”

杨寒衣道:“抽个时间去把自己要种的地圈出来,能种多少是多少,别护食抢地累死了,一亩地,四六分。我六你们四。”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很不好看,有些不大情愿,但茶都喝了,还是好茶,总不能拒绝。杨寒衣笑笑,说:“别觉得自己亏,我庄子的地,最差都是两季收的,稻子能收三季,你们后面试试看。只是今年我来的晚,紧赶慢赶只能种一季。上山的时候应该都见着了吧,那水车水排还有大沟小沟都是给稻子庄稼吃水用的,只等着建好了,产量比以前多的不止一点。就算你们种不了三季稻子,两季也成,最差的一季,我自己农家出来的,知道吃饭不容易,那点租子没必要从你们血汗中要,到时都好说话。”

众人一口气长叹,杨寒衣又说:“你们要种地还是种树都自己先看看,熟悉一下,这几天先归置东西,歇歇养足力气。把牛喂好点,后面耕地用。”

四户人家得了结果,都笑呵呵的退了出去,院内只剩下一妇人,和一孩子。杨寒衣看了眼,知道这妇人姓苏,此刻不走,定是有话说。

那姓苏的年长妇人上前,笑着对杨寒衣说:“公子,我下地怕是不成了。公子缺做饭的人吗?我给少爷还有整个庄子的人做饭。”

“成呀。”杨寒衣觉得这个来的真是好,昨天买的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让他们做饭是能做,但终究不如年长的妇人,有这妇人带着,两女孩学起来也快些,打个下手帮忙再好不过。杨寒衣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庄子上做饭伙食的事都归你负责,一天十八钱,包吃包住。”

苏氏忙忙道:“做饭能成,不能拿公子钱哩。公子包吃包住大恩惠,哪里还能要公子的钱?”

苏氏是和离出来的,她曾嫁了个酒鬼丈夫,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孩子病死了,一个孩子给那爱喝酒爱赌钱的酒鬼丈夫卖了,后面这个苏氏死活不同意,发动娘家人,半夜拿着大砍刀,趁着那酒鬼丈夫脑袋不清醒,吓了一通才拿到的和离书。那最小的孩子如今已经十二,杨寒衣知道些,也记不住那些家长里短,大致知道苏氏三十多岁,手脚利落,吃苦耐劳,很是能干。

杨寒衣真心不想让人家白干活,坚持要付工钱,掰扯清楚最好,苏氏却说:“公子愿意收留我们,给口饭吃,来给公子报恩应该的,哪里还有找公子拿钱的理?”

杨寒衣见她推拒,也不好再说,只道:“我屋子里有两个丫头,年纪比较小,你带着她们一起做饭忙活,能少受累些。工钱什么的后面我让寒文给你们合计,厨房里什么都有,你们有什么去找寒文管事,库房里的柴米油盐找他就成,都是他负责的。”

杨寒衣坐了一会,腰疼坐不住,便起来去厢房内院溜达去了,见和家的两个孩子在梅园里挖坑,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盆水,一人拿着一株花,两孩子笑呵呵的,一边挖坑一边扔泥巴,忍不住笑起来,走了几步,去了里院。

梅客居里院有个圆拱门,门上都是些年长的爬山虎,过了圆拱门,穿过几条回廊,回廊下面便是个大池塘,这就是林逋当年住的地方,里屋书房周边都是梅花,通往前院的中间是池塘,池塘就是当年养鹤的去处。一旦池塘有了活水,再整点鱼,倒也是一番好景色。

杨寒衣的屋子窗户对着一片梅林,梅林对面是华清阁,此时杨寒文正在让人打扫,住在了华清小院。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杨寒衣端着袖子,笑呵呵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算盘声。

杨寒文悠悠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哥,我刚闻着梅花香味,你便来了。你这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梅客居里里外外已经翻修好了,回廊处挂了白纱,梅花叶子在风中颤颤飒飒,杨寒文一身月白长衫,袖口绣了山水云纹,腰间玉带处绣了一枝梅花,手中拿着一块木棉花的吊坠往腰间系,说:“这些梅花都有几百年了,最新的也得有七十多年,这样的宅子,算是苏州的达官贵人都求不得。我看你缺银子缺的紧,宅子里开销太大,真没办法了,把这百年的红梅绿梅挖去了卖,一株五百两的绿梅,我想你是能喊出口的。”

杨寒衣打趣道:“我怎么还想着一个好法子呢,把梅花枝干磨成粉,拿出去称斤卖了,岂不是更赚?”

杨寒文哭笑不是,拍了杨寒衣的长袖一下,说:“真是暴殄天物。你要和我去看看桃树梨树槐树苗吗?”

杨寒衣惊,说:“你把树苗运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杨寒文白杨寒衣一眼,说:“昨晚你睡的像只死狗,肯定不晓得。那些农户昨晚一晚上没睡,走水路连夜运上来的,就怕误了你的事。都是大哥留下来的兵大哥们搬进来码好的。”

杨寒衣昨夜是睡的死,也没仔细管过这事,现在得空,便跟着杨寒文去了库房,落黄在整理十几捆三尺高的各种树苗,杨寒文一边帮他运,一边说:“这是最好看的多瓣桃花,只开花不接果,纯观赏用的,你瞅瞅,这纹路,这苗子,这根……以后都是钱,心疼不?”

杨寒衣肯定心疼钱,他懂桃树,开花结果的都懂,唯独这观赏的他却不晓得了。落黄是种花的行家,当即给杨寒衣说观赏用的桃花怎么种,采光应该怎么采,浇水怎么浇,怎么呵护保养,杨寒衣又学了新的知识,一一记下了,话罢。杨寒文说:“你长租户找好了吗?”

杨寒衣点头,说:“找好了。昆山的村长帮忙张罗的。”

杨寒文说:“种树苗挖坑这是要找短工,三到五天必须把所有的树苗种下去,不然树苗要烂根。我合计算了下,庄子上短工不够,你要去找。”

杨寒衣说:“怎么这么赶?”

杨寒文拨了拨算盘,正色道:“树苗不等人。你缓他一日,他阻你几年,不能拖。你地图上划的地,我看了,地势高,采光好,土也松软,水通后要不了一年树苗能长的好,说不定能结果收一部分。”

杨寒衣明白时间紧迫,当即说:“我陪你去昆山,找昆山村长帮忙。上回给村长说了,村长还记得我的事。”

杨寒文点点头,杨寒衣让落霞孤鹜看庄子,自己则和杨寒文一并去了昆山村。山间溜索大桥已经被大哥修好,这次不用樊默言背着自己,担惊受怕的过溜索。

杨寒衣和杨寒文肩并肩走过那索桥,走在桥上时,杨寒衣在想:大哥说了送几个狼狗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狼狗崽子,他好想摸摸狼狗的头,应该和黑妞的感觉不一样。

两人雇了辆驴车,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昆山村。杨寒文充分发挥了他管事的能力,算盘打的噼啪响,和老村长从风水信道到策论天下,再到天伦之乐农家种地,扯了个十足十,村长对杨寒文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功夫格外喜欢,只夸赞和杨寒衣不亏是亲兄弟,不遑多让,一脉相承之类尔尔。

只把杨寒文夸的心花怒放,当即一统好话说罢,村长好生开心,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到这么称心可人会说话的后辈,就差把杨寒文当亲孙儿待了,在杨寒文说明来意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事给包了,应着今日下午便让短工过去挖坑种苗子,两人这事办完,心头大石落下。

杨寒衣和杨寒文从昆山下来,赶着驴车去苏州镇上溜达,正好遇上樊默言带着肖垣,在看图纸,规划排水分渠引流。

一人带头,众人得利。百年工程,利在千秋,杨寒衣想做这事,造福方圆三百里,是个聪明的人都想沾点福气,在山庄上忙着热火朝天时,苏州镇上也忙了起来,那氛围像过年送礼来往似的。

老李头联合八大打铁匠,日以继夜给杨寒衣打铁,镇上要打铁的知道杨寒衣工程大,时间赶,都按下了手中要打的铁,无形中帮着杨寒衣。铁匠们拿着樊默言给的图纸,奋力谋划着怎么打的快,杨寒衣一行人站在不远处看,樊默言忽然问他:“昨晚睡好没?”

杨寒衣说:“睡好了,睡的特别死。对了,我那月季花谁插的?”

樊默言说:“昨晚你睡后,我插的。你喜欢月季?”

杨寒衣点头,说:“喜欢。”

樊默言点点头,换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苏家婶子过来,说以后给我们做饭。”杨寒衣说:“以后不用麻烦古四家的了。而且还可以晚点回去,苏婶人热情,肯定会在锅里给我们留饭。”

“嗯。”樊默言说:“我刚才过来时看到菜市场里有卖猪肘子的,新鲜刚宰的,还有一些小泥鳅。一会买些回去,炖猪蹄汤,炸泥鳅吃。”

杨寒衣前世是荆州人,鱼米之乡,水产多,最爱就是那鱼还有炸的小泥鳅。当时下江南,在行船上杨寒衣给樊默言说过荆州有关的事,本是随口一说,表明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不曾想樊默言心细如发,记下了,并记到了现在,这种在乎看中叫杨寒衣心中感动。

杨寒衣笑呵呵的,牵过樊默言的手,于袖子中握住,附在他耳边说:“默言~你真好,好的我非常欢喜啊~”

杨寒衣吐气如兰,气息颤颤。

樊默言脖间全是那微弱气息,霎时间脸红一片,身子微绷,手上力道也大了好些,杨寒衣被抓的疼,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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