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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两人早早起来,樊默言去拿了口罩,杨寒衣给樊默言收拾包袱,樊默言回来吃了饭,带着肖垣出门。

梅客居门口种了两颗蔷薇花,蔷薇茂盛,已然爬到屋顶上,一簇簇,一丛丛红白紫粉扎堆开放,馨香弥散,和灯笼长道搭配,别具温馨浪漫。

杨寒衣送人到梅客居门口,樊默言再看杨寒衣一眼,说:“寒衣,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等等默言!”杨寒衣追着他,说:“你在外面小心些,注意自己身体,别和人正面冲突。庄子上师傅和五弟肯定还要忙一段时间,你把家里的地,水排都处理修好了,老人小孩安顿好了再回来,不要急慌,知道么?还有路过无锡时一定要小心,瘟疫不是开玩笑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我们家想想……”

“寒衣说的我记下了。”樊默言点头,翻身上马,杨寒衣仰着脖子,细碎光线洒下,杨寒衣眼睛晃的睁不开,樊默言侧脸沐浴在细碎阳光里,七彩光晕带着一层朦胧,衬出樊默言小麦色皮肤,阳刚的轮廓。

杨寒衣抑制心跳,说:“如果我能中了前十,一时半会走不了。少则两个月,多则五个月,你那边慢慢来,稳当些。”

樊默言:“我知道了。你当心自己。”

杨寒衣眼睛眨眨,还想再嘱咐些,樊默言颀长的身躯挡住了细碎阳光,接着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借力一打,飞身上了屋顶,折下梅客居房顶上开的最茂盛的蔷薇,飞身落下,双腿夹|住马肚,侧着俯身,将花递给杨寒衣,于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杨寒衣拿着花,笑乐了,说:“在哪学的这些?”

樊默言轻轻道:“夫人,可喜欢?”

杨寒衣笑呵呵的,催促道:“快走吧,再这样,我不放人了。”

“我去看看五弟伤势,顺带把淤泥疏通,水排修出来。”樊默言转身勒马:“寒衣,你保重。驾!”

马声哒哒,樊默言带着肖垣离开了翰林院,一路上去了正中街,不见踪迹。

七月初七,樊默言走后第六天,帝都暴雨,电闪雷鸣,水足足淹过膝盖,翰林院国子监被淹的厉害,学子们在院里等着放榜,还有的在水里摸鱼,有的玩闹起来。

杨寒衣躺在椅子上,摸着肚子,听着雨声。

雨如瓢泼,一阵一阵,雨珠子串成串,地上噼啪作响,远远看去,水雾交织,天地间苍茫一片。

樊默言不知道走哪了,京杭水位不知道又上升了没?路上要是发了洪,默言这么办?

杨寒衣心里乱七八糟想一堆。

从帝都出去,冀州那边有很多五族人,不知道樊默言看到自己熟悉的五族族人时会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杨寒衣,肯定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倍感亲切,让老乡带着自己看看玩玩,好好倾诉一下。

樊默言有能倾诉的老乡么?自己是他的家,他的归属,樊默言将余生都给了自己,那樊默言真正想要的属于自己的生活呢?

樊默言不说,杨寒衣也不好去问,从一开始就是杨寒衣想做什么,樊默言支持配合,樊默言所所做的都是围绕自己转,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这让樊默言失去了很多乐趣,也对樊默言不公平。

不公平啊。

茶香飘起,杨寒文说:“二哥,喝点茶。”

杨寒衣愣愣说:“不想喝茶,想吃排骨汤,酸枣茶……默言你给煮点吧。”

朱大义过来,说:“小公子,那是三公子。”

“哦,是寒文啊。”杨寒衣怔,随即笑笑,习惯了樊默言照顾他,换了人感觉着实不一样,又说:“把屋里的干红枣拿出来吧。”

朱大义应了。

杨寒衣杨寒文两人对坐。

杨寒衣说:“寒文,若是你我都有机会中贡士,杨家在苏州算是能立住脚了。以后那些地主乡绅再也不敢给我们脸色瞧,还记得当初买铁的看守么?”

杨寒文笑道:“二哥啊,你建水排,解决方圆百里用水;收留北方流民,让他们能在南方生活;去年你带头募捐,为滇南将士贡献粮草……这都是你的功劳,哪里还有人看不起你,都说你的好呢!那个看守……你说压榨了十几两银子的看守?”

杨寒衣说:“就是那个找我要银子的看守,当时小爷穷的很,他还压榨我。等这次我忙完回去,我定要兑一堆碎银子回去,砸花他的脸,叫他黑我辛苦钱。”

杨寒文笑道:“看不出来二哥还挺记仇。”

杨寒衣说:“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可是君子行为,你不夸赞夸赞?”

“噗……”杨寒文惊道:“厉害啊我的哥,我从来没见到一个人能把自己记仇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二哥你要是不进御史台,那是天照一大损失,哎,朝堂早些要你,哪还有那么多事,哎呦,国家亏了亏了。”

杨寒衣端杯茶放过去,说:“喝茶都堵不上你的嘴,快喝吧你,什么时候这么话多,缺个人管教你。”

杨寒文端茶,说:“行,行,我不贫了,就此打住。我哥煮的茶真好喝。”

杨寒衣笑笑,说:“不知道爹娘怎么样?娇娇在塞北还好么,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两人聊到的正欢,外头一道水声连带着一声马嘶鸣,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打扰了,此处可有一人名唤杨君宁,若杨君宁不在,杨君平可是住此地?”

这声音杨寒衣熟悉的很,能唤他小字的人不多,知道杨寒文小字的更是少,多数和白卿有关,定是武将。杨寒衣竭力坐直了身子,朝门外说:“杨君宁住这里。你是哪位?”

来人在院外翻身下马,摘下斗笠,撑着一把油纸伞进来,站在院里,看着杨寒衣,身穿银盔铠甲,腰悬长剑,脚蹬金革长靴,浑身透着武将风格,右手按住佩剑剑柄,左手撑着伞。

“张……张宣抚使?”杨寒衣又惊又怂,说:“大元帅什么时候回来的,快里面坐。”

来人正是张远,看了看杨寒衣,见杨寒衣身子笨重,说:“我奉旨回都,要去户部和兵部一趟,听说杨兄在此会试,来沾沾喜气。”

张远如今是正二品大军区统领,除了帝都禁军他使唤不动,其他地区军队任他调遣,边塞也是因着他,五族结合多次攻打不过来。

五族听闻张远名头闻风丧胆,恨不得将张远挫骨扬灰,撬了天照的“北大门”。也是这几年张远声名大噪,成为帝都一代传奇,无数儿郎的崇拜对象,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院中的学子官员都来一睹其风采。

杨寒衣起身,忙忙道:“将军里面请。”

张远过来坐下,头发上还有小水珠。

杨寒衣知道张远和赵子涵关系好,兄弟的朋友也是自己的朋友,哪怕以前有不愉快,杨寒衣因着赵子涵的关系也放下了,将张远看作自己半个兄弟,要去屋里拿大红袍,张远摆手,说:“别折腾了,有事说事。”

杨寒衣重新坐下,说:“元帅怎么回来了,北方战事吃紧?”

张远看看周边,杨寒衣说:“寒文是我亲弟,自家人,不用担心。”

张远点点头:“边塞安生的很。我问你,你有办法探到户部和兵部的消息么?”

杨寒衣说:“我后面去探,元帅你喝茶。”

杨寒衣把茶杯递过去,张远喝了一口,说:“你和五年前相比,通透了许多,性子也圆滑了好些。差点认不出来。”

杨寒衣笑笑,递过去一杯茶,道:“元帅还记着呢,寒衣当初少不更事,冲撞元帅,多有得罪。”

张远接过,一口饮了,说:“记恨倒算不上,只是觉得你嘴皮子厉害,不是等闲之辈。我当时想,日后说不定会遇上,你看……缘分。”

杨寒衣道:“我和元帅有缘,能有幸成为张老夫子的徒弟,得元帅帮扶,若不是元帅当日大度,寒衣现在说不好在哪里吃土呢。”

张远说:“你有才华,有想法,我肯定要助你。”

杨寒衣说:“元帅如不嫌弃,寒衣借着张老夫子的面子唤元帅一声大哥不为过吧。”

张远笑道:“兄弟就喜欢你这样的豪爽人。我是武将,没那么多规矩,你怎么随性怎么来。”

杨寒衣又递了两杯茶,张远一口闷了。

杨寒衣道:“大哥这是……”牢里放出来的?

张远说:我从北方赶过来,一路上累死七匹马,不带歇的,来帝都一口水没喝。”

杨寒衣心里预感不好,什么事得累死七匹马赶回来,水都不能喝一口,北方出事了?

张远道:“兄弟,把茶壶给我,这一杯一杯的喝着麻烦,兄弟快渴死了。”

杨寒衣把茶壶递过去,张远一把接过,就往嘴里灌,杨寒衣道:“大哥小心,烫!”

张远早已喝完了,长舒一口气。

杨寒衣惊:“大哥不怕烫啊?”

张远道:“不当事。战场上比这还惨。哎……”

杨寒衣心里揣了事,“我和大哥五六年未见,大哥怎么知道到这里找我?”

张远说:“三殿下把你的情况,还有这些年你的事都说了些。”

杨寒衣点头,给张远杀了一个西瓜,张远大口啃了,说:“今天乞巧,不方便说事,七月初十,你来我家吃瓜不?”

杨寒衣一愣,心思一转,便知道这个“吃瓜”不是简单的吃瓜,遂爽快道:“好瓜当然得赶早。”

张远点点头,在廊下换了斗笠,撑着伞走到雨里,走至马前收了伞,翻身上马离开。杨寒衣这边动静大,周边工作的翰林院修士,部分学子纷纷探出头来,又目送张远离去。

“寒衣,寒衣。”学子冲他招手,问他:“那是不是张元帅?”

“是的。”杨寒衣笑说。

“天啦!张元帅真是英武。我想和他拜把子。”

“我一直以为张元帅平平无奇,没想到这么英俊挺拔,你看多阳刚啊。”

“是啊是啊,和城里的文人相比,不在一个档次啊。”

“我有个妹妹待字闺中,听说张元帅未婚,要不要……”

“你妹妹那么丑,我姐姐才配,你和我抢贡士名额就罢了,我姐姐的夫婿,我未来的姐夫你可想都别想。”

“你说谁妹妹丑呢?”

“说你妹妹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笑死人!”

“你,有辱斯文,非人哉!”

……

妈的。这边也流行偶像崇拜?都到了嫁妹妹嫁姐姐的地步了吗?这么凶残,比前世追星还恐怖!

杨寒衣很吃惊,却也知道了一点,张远是天照的希望和信仰。

仔细想,杨寒衣才知他对张远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起初不待见张远,觉得这人思想呆板,迂腐不知变通,后来才知道张远在北方就已经是五品指挥使,负责点兵点将。至于那次为什么在城门口遇见?

杨寒衣细想,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那时,樊默言重伤,在刘大夫家养伤,那个时候回廊里赵子涵认识了自己,久久不忘。刘大夫当时为什么对他那么好,送刀送衣服送笔墨纸砚,让他好好读书?

刘大夫是前御史中丞,皇子太傅,也就是赵子涵的老师。如果是赵子涵央求刘大夫照顾自己这就说的过去了。

如果那个时候赵子涵和张远关系就不一般了,赵子涵下个令,把人调到城门口当个看守,故意为难自己,这个时候刘大夫及时雨一样送来皇子手谕,圆月弯刀,自己肯定对刘大夫感恩戴德,想着回报。

待到日后自己想开了要科考,赵子涵也可以把刘大夫接到帝都,本着自己对刘夫子的愧疚,肯定愿意跟着刘大夫学习,最终归位三殿下一脉。

就算这条路不行,自己被绑,赵子涵拿命救,自己欠他一个救命之恩,终究还是要归为三殿下一脉。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想,千万不能误会。如果子涵真的自导自演,大可换个人,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那挨打是真的,珍珠钉是真的,被人打的半死也是真的,剿匪更是真的,命何其珍贵,赵子涵是皇家贵胄,有皇位要继承,命更值钱。

土匪的事应该是偶然,刘大夫和张远应该是赵子涵送到自己身边的。难怪他感觉无形中有人牵着他往前走,去靠近权力中心,原来这一切的布局人是赵子涵。

他从遇上刘大夫开始,从站在刘大夫家回廊下的竹子后面时,就注定了他要跟着三殿下,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难怪赵子涵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候给他送人来,助他一步步走向权力边缘。

那个时候张远是五品大官,为了配合赵子涵演戏,两人关系想来是真铁。可怜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的还骂他城门小小看守,升官无望是因口舌愚笨。可笑啊可笑!

后来张远去了甘肃,多有建树,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看守,明明是国之将。三年时间,张远以一当百,浴血奋战,打的楼国,沙节节败退,建功奇伟。官职步步高升,成了边塞的“北大门”。如今,五族只有四族蹦跶,还没联合边藏北疆进攻,全仰仗张远坐镇塞北,就连皇帝对他都称赞不已,说得此国之良将,天照之福,天佑天照!

本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是个荣耀大佬。

杨寒衣感觉自己真的开了挂,自从脱离穷山沟,遇上的人非富即贵,不是王侯公子就是世家大将,走了狗屎运。

今天七夕,没有樊默言陪伴,杨寒衣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掉落的月季花,蔷薇花,摸摸肚子,一口气长叹。

七月初十,杨寒衣去张远家里“吃瓜”。刚走出门,杨寒衣觉得不对,秦怀玉太子一脉既然怕赵子涵崛起,肯定会防着赵子涵,连带着和赵子涵关系好些的都在其中,说不定张远也在。搞不好皇帝召张远回来,就是太子丞相撺掇的。

那张远大摇大摆来翰林院这事秦怀玉肯定会知道,杨寒衣想了想,不能这么过去,遂去花市买了一盆兰花,挺着肚子,往玉绯公子府去了。

马车经过次中街,帝都被雨水洗过一道,柳黄花娇,梧桐树上的果实一颗颗砸下来,杨寒衣到了秦怀玉府邸,直接拿了玉坠给管家看,从后门进去了。

守门婢女见着杨寒衣手里的玉坠,躬身道:“杨公子好。”

杨寒衣点头,从回廊穿过去,来到正门口,却没看守,门虚掩着,帘纱飞动。

杨寒衣敲门:“怀玉,你在么?”

屋里安静,也没个人出来回话。

杨寒衣推门,道:“怀玉,我进来了啊,你在不在?”

大厅干净整洁,放了一张屏风,屏风上的白鹤戏水图栩栩如生。

杨寒衣绕过屏风,直接进去找秦怀玉。

以前在梅客居大家都是孩子,秦怀玉有时侯在门外等候,怀里总抱一把桃枝,粉嘟嘟的好看,有时等不及了,秦怀玉也会进屋去,用冰凉的手指去摸杨寒衣的脖子,耳朵,杨寒衣每次冷的哆嗦,总会爬起来痒痒秦怀玉,两人在屋里疯成一体,没个正形。

如今,情形再现,主角却换成杨寒衣,杨寒衣等了小片刻,没了耐心,直接挪步进屋,把兰花放在桌上,走至帘帐旁边,掀了一半帘帐,冰着手去摸秦怀玉脖子耳朵。

“怀玉,还不起来?日上三竿了!我来痒痒你喽!”

秦怀玉扯着帐纱来挡,杨寒衣笑着去摸秦怀玉耳朵,忽的传来男人的声音——

“怀玉~~,好怀玉别闹。”

杨寒衣看听声,扫了那人一眼,立马想到赵子涵说的“太子为了秦怀玉一掷千金,天照江山迟早易主”的话,那眉眼和赵子涵那么像,只是声音不同,带着一点撒娇,哀求。

他怎么忘了秦怀玉和太子的关系啊!

那被窝里睡的是太子啊,当朝太子,把秦怀玉当宝贝的太子!

杨寒衣放下帘纱,忙忙捂嘴,脸色煞白,踮着脚往外走。

撞破当今太子殿下的好事,他有几条命往里面填?!

要是天照王室知道当今太子是个断袖,还是想娶秦怀玉做皇后,不纳妃嫔的断袖,等到秦怀玉诞下嫡长子,朝政以后就是秦家天下,赵家江山要不了半世就要易主。

这么大的事给他撞破,赵子洹第一个要杀他灭口!

“慢着——!”

后方传来一声命令。

杨寒衣刚挪至屏风前的脚不得已放下,转身拱手含胸垂目。

太子声音从帘纱后传来,“你就是杨寒衣?”

这声带着一丝逼问味道,杨寒衣有些怂,躬身说:“小人正是。”

“杨寒衣?你就是杨寒衣啊。”太子将这三字在嘴里念了又念,方才想起几年前有个叫杨寒衣的地主借着科考制度改革,坑了他八千两,也是这个叫杨寒衣的人,让秦怀玉用自己的第一次和他做交易,目的是为了换一道旨意“保杨寒衣不死。”

他的秦怀玉如雪山之莲,高贵圣洁;也是天上星辰,桀骜高雅,结果为了其他人,用第一次交易,何其卑微?他的怀玉要什么他不会答应,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利用他?!

赵子洹心里泛酸,堵了口气,冷冷道:“撞破本宫好事,你准备以什么作为代价来偿?!”

杨寒衣忙忙跪下:“小人知错了,小人什么都没看到,请太子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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