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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默言倚靠在杨寒衣胸膛前,前所未有的幽柔,脆弱,喉结微动几下,苦涩极了。

一轮针扎,樊默言出了一身汗,身上倒是不冷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一口气微微弱弱,时而喘几下,时而咳几声,怏怏歪在杨寒衣怀中。

刘大夫说:“这扎了针,还要吃药,他肺中的积血要等一会才能吐出来。你帮他擦干净身上,一会去煎药。”

杨寒衣把脸埋在樊默言耳边,低声道:“默言,你再忍忍,我和大夫去熬药,你先睡一会,就一会儿。”

樊默言闭眼不答,小手指微动一下。杨寒衣明了,将樊默言擦了身,喂了水,换了衣衫,伺候完罢,才随着刘大夫出去。

外头院子,金山在院中摆弄草药,杨寒衣被冷的一个激灵,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金山看他,说:“屋里的人会活过来的,你放心。要不了三天。”

刘大夫狐疑看了金山两眼,胡子抖抖,拂袖走了。杨寒衣只当金山安慰他,笑道:“多谢金山兄吉言,寒衣受用了。”

金山道:“你夫君是狼族人。”

杨寒衣面色一变,道:“金山兄什么意思?是想——”

“没有。”金山道:“他手里有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

杨寒衣惊,道:“你知道羊脂白玉?羊脂白玉中到底有什么?”

金山走近杨寒衣,将手腕上的镯子给杨寒衣看,说:“知道这是什么?”

杨寒衣轻笑一声,说:“骨头镯子,你们回韩象征。你是回韩人。”

金山眼睛微闭,道:“你很聪明,可是太聪明不是好事。”

杨寒衣问:“你的意思……你要把默言的身世说出去?”

金山摇头。杨寒衣稍微放松了些,说:“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院中有花,兰花迎风而开,在风中摇摆。金山凝看兰花半晌,道:“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们就行。”

杨寒衣接触过许斐然,樊默言,这两个一个狼族,一个犬蛮,光是身份特殊就能让他小命呜呼,现在前线回韩,沙,楼国正进犯中垣,打的火热,再和这些人走这么近,他到时怕真的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杨寒衣道:“我对你没兴趣。你有什么事,等我夫君醒来,你和他说。我现在去煎药。”

金山笑笑,给杨寒衣让了路。杨寒衣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金山对着杨寒衣离去的方向,微微颔首,右手握拳抵上左肩,躬身一礼,轻声道:“多谢你,远方的客人,你是塞北狼族女王的恩人。我的恩人。”

杨寒衣熬了药,煮了吃的,烧了一锅水,待到晌午,风雪小了,给樊默言喂药,樊默言吞咽下去,不到半刻钟,吐了一床的黑血,染了杨寒衣一身。

如此这样,樊默言的那口气算是稳住了,就是身上一直出汗,粘滑的厉害。屋中血腥气,药草味,饭菜香味混合在一起,叫人心里闷。

杨寒衣把熏香炉子搬进来,屋中好闻了不少。又把吃食煨在水中,屋中收拾一番,就着屋中的木桶将烧开的水提了进来,上的满满的。

樊默言躺在床上,被罩上还染着血,怪呛人,杨寒衣扶起他,说:“默言,你还好么?”

樊默言手指微动。杨寒衣将他抱他浴桶边,轻轻将人放了下去,樊默言个子高,坐进水桶瞬间,‘哗’的一声水响,溅了杨寒衣一身。

杨寒衣笑笑,道:“你看你,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我这样放你下去,你还溅我一身水,这身青色衣衫是我们新婚时你给送的,现在染了血,脏兮兮的,后面你赔。”

樊默言眼皮微动,杨寒衣将樊默言轻轻转了身,樊默言闭着双眼,怏怏的靠在浴桶边缘。杨寒衣拿着巾帕给他擦洗,捋顺他的头发到脑后,看着樊默言的脸。

“你这脸上疼么?”杨寒衣哽咽道:“章大夫给的药还有,伤口到时结痂了,你给涂一些。实在不行,我回漯河村找我娘要一些,你这脸不能毁了。”

樊默言肩膀微动,手颤颤从水中拿出,抖抖停停,按在杨寒衣手背上,再也不动了。

杨寒衣反手握住,笑道:“默言,你早些好起来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樊默言手指微动。杨寒衣道:“你现在身体虚,别说话,等你好了,你说多少,我都听着。嘿嘿……你听到没?”

樊默言吁出一口气,歪在浴桶边,不动了。

杨寒衣心里高兴,樊默言扎了针,排了寒气,喝了药,吐了积血,应该无事,后面就是好好调养,七天后定会吉人天相。

老天爷还是好心的,好人自当有好报。

樊默言身上都是伤痕,看的人心惊。杨寒衣本想和樊默言多说一会话,但想着他现在这样,有很多东西也问不出来了,只得暂时放一放,等着他好起来。

门外有人敲门,杨寒衣给樊默言拿了衣衫遮盖,起身开门,金山站在门口,道:“这是大夫让我去买的衣衫,你给他换上。”

杨寒衣感觉金山无形中对他们没有恶意,只是金山赤|裸|裸看樊默言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不爽,那种眼神带着挑衅,占有,还有……具体什么杨寒衣说不清楚。他不了解回韩人,更不明白回韩人怎么会想着帮樊默言,帮他们?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牵扯?

“多谢。”杨寒衣接过衣衫,欲关门。

金山往里头探头,见得里面情境,说:“要帮忙么?”

杨寒衣道:“不用,我能行。你先去忙吧。”

金山站定不走,在杨寒衣身上扫扫,道:“你确定你这个样子抱的动他,能给他穿衣,不弄疼他?”

杨寒衣上下回看自己,青色长衫上全是血,血迹干涸,红一块,青一块的,脏污不堪。最重要的是这两天神思高度紧绷,伺候樊默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事不经过他人之手,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可是金山的眼中藏着一股子什么东西,杨寒衣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让他不舒服。

杨寒衣说:“金山兄好意,寒衣代夫君心领。这事我来吧。”

金山挤进来,说:“我不放心他。”

不放心?杨寒衣有些懵,什么情况,樊默言和这个金山认识?这话还能这样说?杨寒衣没好气道:“我夫君我会好生照顾,不劳金山兄担忧。待默言好了,你们有话再说不迟。”

金山得寸进尺,往门中挤,道:“他还好么?”

杨寒衣很想说,这是我夫君,你一个外人来帮什么,但想着自己这身体已经虚困到极致,要是过度虚耗精气神,樊默言还没好,他先倒了,这说好成家生娃的话都是假的,不做数。本想拒绝的心,淡然了,樊默言是成了亲的,金山再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明目张胆到挖自己墙角。

看目前这样还不能随便下定论,萍水相逢一路人,还对樊默言这么上心,知道他手中的羊脂白玉,这人一定很了解樊默言,非恩即仇!

杨寒衣道:“你进来吧,我一个人还真没力气抬他。”

金山进的屋中,当即朝着浴桶边缘跪下,“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杨寒衣转身,定在原地,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一进来就是这么大的礼?

金山也不管杨寒衣怎么看,只说:“愣什么,给他穿衣啊。”

“哦。”杨寒衣木木应答,木着步子去了木桶边,神思还在金山刚才的行为上。

杨寒衣将衣服给金山,继而把湿漉漉的樊默言从水中捞起来,放到床榻上,亲手给他穿衬衣衬裤,再套了虎皮袄子,下身穿了虎皮短裙,把床上脏被罩被单换了,让樊默言躺着。

金山识趣,扯下樊默言用过的被单被罩,扔了。

收拾好樊默言,整理好屋子,杨寒衣忍不住扶额,长吁一口气,一切算是半成功。

樊默言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终于不再是灰白青色,和杨寒衣相比,皮肤黑一些,糙一些,以前还很壮实的人,现在瘦的厉害,刚毅的侧脸,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弧度,侧脸上的那道疤,还是那么醒目,想来是这次被官府抓住,严刑拷打的。

好好的一个男人,被这道伤弄的失了英俊!

樊默言闭着眼,剑眉如旧,很漂亮,鼻梁高挺。杨寒衣也不管金山怎么看,躬身趴向樊默言胸口,听心跳,这次那里有了微弱的跳动。

还活着,真的活着!

杨寒衣道:“默言。”

樊默言眼皮动动,睫毛微颤,嘴唇轻启,却说不出来话。

杨寒衣从怀中取出碎掉的玉,俯身系在樊默言脖间,说:“这玉本来就是你的,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遭这么多罪。现在羊脂白玉碎了,我就着还有穿绳的那端给你系上。玉佩通灵的,你以后肯定没事。”

金山见得羊脂白玉,激动道:“你拿的是羊脂白玉?”

杨寒衣愣愣看他,点头嗯了一声。

金山抑制激动,道:“你能把碎掉的玉给我看看吗?”

杨寒衣犹豫,说:“这是默言护身符,是他亲娘给他留的,你……”

金山道:“我只是看看,看看,一会就给你。”

杨寒衣压制心下狐疑,将剩下的碎玉递过去。金山双眼冒光,拿着玉佩像是见到了旷世珍宝,眼珠子久久不放下,翻了看,看了翻,嘴里一直呢喃着:“是她,是她,真的是她。竟然是她,果然是她,原来是她。老天有眼,让我找到羊脂白玉。”

杨寒衣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金山拿着残玉,指着上面的花纹给杨寒衣看,说:“看到了吗?这玉上的花纹不是一般的花纹,是狼图腾,图腾中间开了一朵花,这花是彼岸花,彼岸花的花瓣上有一个月牙,这反面是一只犬,犬的爪子上是一只骨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杨寒衣好奇看他,嗫嚅道。

“狼族的印记是狼图腾,你再想想彼岸花,月亮,犬,骨头。”金山。

杨寒衣定定看着金山,脑中闪过很多东西,许斐然的话出现在脑中:彼岸花沙族,回韩人崇拜骨头,楼国偏爱月牙……这不是五族的部族象征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玉上,难道这玉是五族一切做的,还是?

杨寒衣道:“你想说什么?”

金山笑了,道:“你还不知道你家夫君到底是什么人?”

杨寒衣道:“他是狼族人,我知道。”

“呵呵。”金山道:“不。”

杨寒衣吃惊:“还有?”

金山道:“你先给他喂食,等他好了我再说给你听。”

杨寒衣伸手,说:“你要看也看了,把玉还我。”

金山把玉给杨寒衣,又看了杨寒衣一眼,凝看樊默言两眼,出了门。

杨寒衣把热好的吃食端出来,扶着樊默言,给他喂食,樊默言已经能吃下流食,杨寒衣又是一番精神耗费,总算把粥喂了下去。

吃过粥,杨寒衣简直累瘫,眼皮一直打架,没个消停,外面风雪大,看样子出去消遣怕是不能了,便去刘大夫书房拿了几本书,就着还有的记忆,看了起来。

樊默言时不时低咳几声,杨寒衣忙丢下书,樊默言的脸色终于是正常人应有的色泽了,他的皮肤自然没有杨寒衣好,手筋被挑断,手腕上缠着伤布,咳嗽时捂着嘴,血染红了白纱。

杨寒衣给他顺气,不放心他,索性坐在床头,借着烛光边看书顺带给樊默言顺气,担忧他有个好歹,精神劲都用了过来。

和樊默言在一起这么久,杨寒衣无形中习惯了樊默言的一切,和刘氏互怼,对他的照顾。刚和樊默言在一切时,他身体极度虚,樊默言在家每顿给他做饭,洗衣服,给他打猎,晚上回来帮他洗脚,铺床,不让他操一份心。

在樊默言落难时,他力量极微,帮不上大忙,樊默言不顾自己生死,给他和离书,为他未来着想。

他一直都是被爱的那一个,樊默言从不说他自己要什么,甚至在白氏煽风点火他和许斐然之间有个不清不楚时,樊默言直接无条件相信。

这样的樊默言只有一个。

杨寒衣摸着樊默言额头,说:“默言,曾经你护着我,现在该我护着你。就算你为奴身份卑微,杨寒衣就是杨寒衣,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樊默言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杨寒衣给他掖好被子,坐在床头继续看书。

早先忙前忙后,乍一放松下来,神思有些不受控制,屋中温暖,身本疲惫,两样冲击。书掉在了地上,杨寒衣栽在樊默言身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深,杨寒衣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连晚饭都没吃。

外头有光线照进,小雪初霁。

杨寒衣迷糊察觉到身上暖暖的,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箍着他,脸埋首在一个熟悉的胸膛处,那是他习惯的不能再习惯的温度,再睁眼时,看到樊默言苍白的唇,没有精神的眼。

樊默言微微一笑,与杨寒衣对视。

“默言!”杨寒衣喜道:“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樊默言亲他额头一下,虚弱笑笑,脸上还是惨白。

杨寒衣跳起来,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樊默言拉着杨寒衣手,喘道:“等等。”

杨寒衣坐在床边穿鞋,转头看他,说:“你说。”

樊默言沉默半晌,杨寒衣预感不好,盯着樊默言的眼睛,樊默言慢慢从桌边拿过一个盒子,递过来。杨寒衣忐忑,迟迟不接。樊默言轻唤道:“寒衣……”

杨寒衣眼眶发红,看着他,说:“这是……”

樊默言不语,只将东西先前递一份,面上看不出悲喜。杨寒衣深吸一口气,接过,只见盒中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拆开,轻扫。

上书内容登时让杨寒衣愣在当场。

“寒衣……”樊默言轻唤他。“你答应了吧。”

杨寒衣呵呵冷笑,提起纸张,失笑道:“这是第二次了,樊默言!我争那么多,争来这么个结果!”

樊默言沉默了,闭目静养,似是累及。

那纸张醒目的两字好生戳眼睛——和离!

杨寒衣再问:“你还是要和我和离?默言,你想好了,真要和我和离?”

樊默言闭眼,良久,点点头,说:“寒衣,我不想累你。”

杨寒衣望向房梁,无语凝噎,他救回来的人,相信的人,生死边缘徘徊的人,舍不得,心心念念想组合成家的人,最后醒来给他的一个结果是——和离!

真是好笑!

杨寒衣忽然觉得很累,神思一下抽空,连个奔头都没有,他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可以信任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后真正的浮萍漂泊,无根无依。

二狗死了,杨家父母苛待他,樊家已经分家断亲,回不去了,樊默言现在要和他和离……

杨寒衣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起来,似是在笑自己的傻,也好似在笑世道无情。樊默言无声望着他笑,杨寒衣笑声戛然而止,空中一道血线划过,‘咚’的一声,杨寒衣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人直直栽倒在地上!

樊默言:“寒衣!”

屋外,雪停了,阳光照进来,洒在杨寒衣身上,为两人披上一层轻纱。

杨寒衣手中的另一块碎玉滚落出来,阳光照在玉上。

玉佩忽的红光一炸!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爱国诗人陆游绝笔《示儿》

为我的断更抱歉,对不起。

一万一,补断更。

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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