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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钰一直以来谨小慎微,跟同窗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轻易暴露自己的政治思想——为此甚至都很少去参加本地文人们的聚会,他好久没有这般畅快地谈起过自己的想法,此时甚有些说得停不下来。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与叶家早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叶老的身份当真如他所想,那么除非助三皇子夺得帝位,否则不论他如何能钻营,最后恐怕都逃不过一个被清算的下场。

这也很公平——上这条船的时候,虽然他还半点不知道未来将要背负着的是什么,可他受了叶老弟子这身份的好处是真的,既然获得了权力,那尽尽义务,便也是逃不开的了。

况且,就几位皇子的名声来说,谢良钰也相信,能带着这天下走向更光明的未来,让亿万庶民得以安居乐业的皇帝,非那位三皇子殿下莫属。

“除了大皇子,还有六皇子虎视眈眈,”见老师和叶审言一直不说话,谢良钰也不停,继续着刚才的话头道,“六皇子出身一般,可他母亲淑妃从一介小小的宫女,爬到四妃之位,足可见其手段与帝王恩宠——再加上他同母所生的七、九皇子两个弟弟,这位六殿下,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皇上最喜欢他。”

“好了——”叶老忽然间张口,阻止了谢良钰说的话,“山堂,你胆子也太大了!”

谢良钰嘴角弯了弯,恭敬地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学生惶恐。”

“哼,还说对朝局不甚清楚——我看,这些连朝臣的讳莫如深的东西,你倒是知晓很多啊。”

谢良钰连忙道:“不过是道听途说,老师问了,学生没过脑子,便这样答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老师多多指点。”

叶老眯着眼睛看他:“你是真不怕我——山堂,你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教你这些年,别说宫中局势,便是见你议论天下政事、与那些文人清谈都在少数,今日怎么便转了性,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谢良钰淡淡一笑:“学生听师兄说,明大人不日高升,要往省城述职,将要来拜会您老人家了。”

“……”

是了,明寅铖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身上还背着不少军功,虽然暂时被贬谪到安平去当县令,可是在论资排辈意识严重的士林官场上,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有身份的人。

若真只是世交,他对叶老持晚辈之礼、尊重便罢,又哪会像如今这样,对一个并无官职在身的老爷子恭恭敬敬、每次同在一地都要专意前来“拜会”?

更何况他这次来咸名是因为荣升,话语权与地位比之从前更加显赫了。

叶审言:“我什……”

叶老瞪了孙子一眼:“我就说,原来是这里泄了风声——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简直聪颖似妖,言儿若是有你三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必日日撑着为他留后路了。”

叶审言委屈地缩了缩。

和京城里那些勋贵子弟比起来,他一直还觉得自己挺不让长辈们操心的,怎么到了这个师弟这里,倒显得他一无是处了似的。

谢良钰摇摇头:“师兄性子纯良,能成大器,弟子不过是擅长些旁门左道,日后我两同朝为官,我看护着他些就是了。”

叶审言嘟哝:“……谁要你看护。”

叶老道:“看来你大抵已猜到了。”

谢良钰嗓子发紧:“老师……”

叶老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长安是个好孩子,我一直以他为傲,长宁……命苦了些,去得早,这么些年来,我们只想着要护住瑾儿,可弄巧成拙,陛下从他幼时便对他颇多不喜,竟也是因着我们的缘故。”

这些事情他并非看不透,可关乎自身,总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了,作为长辈,便是三皇子周瑾在面对外祖的时候,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出谢良钰方才的那番话。

周瑾素来与叶家亲近,可他毕竟是男人,又是个皇子,总不若生母在,能说上许多贴心话,至于他那个妹妹……

周瑾生母去得早,更将妹妹当做命根子般疼宠,而对于一个女孩子,皇帝也远不像对自己的儿子般忌惮,那靖安公主周明被宠得天真烂漫,完全是个温室里的花朵,而在帮助哥哥夺嫡这种事情上……实在不说也罢。

谢良钰眨眨眼,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您难道真的是……”

他先前是有猜测,可亲耳听到猜测被验证,这感觉还是太刺激了。

那可是叶家啊……文臣武将、大齐顶梁的叶家!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贵人,还是在安平那种小得不能再小的偏远地方?

叶老叹了口气:“前些年长宁去后,老夫也意识到,叶家威势太过,长安又时时驻守边地,手握军权,想来陛下不会太过放心——那段时间京中乱的很,朝局也乱,那时言儿还没有功名,我不想让他也卷入那些,便带他回了安平老家。”

“哦?”谢良钰神色一动,“叶家竟是从安平出来的吗?怎么当地一点传言都没有?”

“我祖父的家乡在那里,”叶老的眼神变得有些悠长,“他也是贫苦出身,少年时家中实在无以为继,便孤身除外闯荡,机缘巧合下与□□相交,后来一并起事,才成就了叶家。”

哦,原来是开国功臣。

谢良钰想起似乎也偶尔听说过那位叶家太公的事,只是传言中他一向来历神秘,似乎是专程去助本朝□□起事一般。他孑然一身,没有家人,功成名就之后,也未有什么衣锦还乡的举动,只是安安分分在京都洛滨娶妻生子,开创了枝繁叶茂的叶氏一族。

叶家传承这么多年,作为所剩不多的、到如今仍显赫的开国功臣之家,与这位老前辈不求名利、低调为人的家训也是分不开的。

可金子终究是不能永久掩藏下去的,到了如今这代,叶家满门的木秀于林,便藏都藏不住了。

叶老再将目光放在谢良钰身上,他一直有些嫌弃这个弟子心机深沉,似乎不是自己一生以来恪守的君子之风,可如今看来,兴许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帮助瑾儿在群狼环伺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况且,他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这个弟子虽然有些诡道,但心底仍有自己的一杆秤在,人只要有底线,终究不会太糟。

谢良钰知道他的心结,出言劝道:“老师,弟子一直认为,所谓‘权术’一类,并不需避之唯恐不及——朝堂如战场,从来比的都不只是正面交锋,‘兵者,诡道也’,只有能够熟练地运用规则和敌人的心理,才能在那些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占到上风。”

“……”

“我知道三皇子师从当世大儒,向来恪守君子之礼,”谢良钰继续道,“可他如今落在下风,如果一味守成,不肯变通,不要说竞争——恐怕将有性命之忧啊。”

谢良钰这话,自然不是无端端说出来吓唬人:前不久他还在运河里头救了那倒霉催的兄妹俩一命,也就是那时开始,他对老师的身份产生了有指向性的怀疑。

而且,自古以来处在三皇子这位置上的……就算处境比他好些,立为了太子,又有几个能够寿终正寝的?更不要说他现在连太子之位都没有拿到,境地危如累卵,一不小心便会被拉下万丈深渊。

叶老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山堂,委实对你并无不满之处,只是,有时下手倒无需太狠,做人留一线,也好给自己日后留个进退的余地。”

谢良钰一挑眉。

叶老无奈地看着他,见这个学生终于收敛神色,低头应了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不知道徒弟媳妇那一家的糟心事,更知道谢良钰是如何报复他们的:确有些过分了。

但这是徒弟的家事,他这个当老师的,也不好参与太多,更何况谢良钰总算最后没弄出什么人命官司,他老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谢良钰眼里带笑,他约莫能理解到老师所谓的“分寸”,不过,对此能有多遵守,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叶审言这时候才终于能插得上话:“爷爷……殿下现在的处境,真有那么危险吗?”

谢良钰一转头,发现他显得忧心忡忡。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叶审言看上去是对亲属的确实的担心,而不是作为臣下,对于所效忠的君主……

看起来,这位叶家小少爷与他的表弟,也并非那么君臣以礼,还是有些亲情在里头的。

叶老放下手中的茶杯:“更甚。”

他摇摇头,没有再多解释:“你们两个,现在就先不要操心这些了,两个举人,便是有心做什么也无力——好好准备春闱,待明年若能金榜题名,这事,你们才有参与的资格罢了。”

叶老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对了,还有一事,山堂——你何时与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谢良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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