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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微服造访,顾战亲自出来迎接。

顾战虽说是凰临的开国将军,实际算是夏朝的旧臣。当初协助女皇篡位的内情姑且不论。但若说如今女皇的四个子嗣中非得挑一个叫他侍奉为主,那便只有拥有夏末帝血统的凤九天一人。毕竟另三个父不详,血统不明,身份上实在叫人诟病。

丸子的突然造访,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顾战还以为这沉溺酒色的女皇陛下要这般醉死在温柔乡中,没想到逼急之下,倒还记得什么是重中之重。

他听闻门房来报,木着脸亲自迎出二门,看似不卑不亢实则恭敬地迎丸子进书房详谈。

女皇为何而来,顾战心知肚明。

事实上,南宫充那个野心蓬勃的老匹夫,私下接触他多次。不过南宫家算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二十年前一个破落户罢了。一朝得势,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顾战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不过这些盘算,他并未当着丸子的表现出来。女皇近几年的种种荒诞行径,叫他实在不敢恭维。此时黑着脸恭迎丸子坐上主座,奉了茶便冷声询问起丸子的来意。

丸子到没计较他脸色不好看。最怕的不是顾战态度倨傲,而是行径敷衍。虽看不出这顾战是什么个意思,但至少并非不可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晃得眼前一片白光。书房内外的下人都清出去。只余丸子与顾战两人。顾战的庭院中红彤彤一片红梅。案上香炉青烟袅袅,红梅傲雪,茶香满溢。丸子与顾战跪坐于廊下,耳边是雪落地的簌簌声,彼此不曾开口。

许久,丸子放下杯盏,提出与顾战对弈一局。

顾战一愣,倒也没拒绝。常言道,以棋观人。顾战是武将,也是在军中出了名的足智多谋。下棋如排兵。而排兵布阵与他来说却是最轻而易举之事。不敢说于棋之一道上颇有建树,但在京城确实真真儿鲜有敌手。

草包女皇提出与他对弈,顾战诧异之下,并未拒绝,命人摆上棋局。

两人就着窗外的大雪安静的对弈。丸子执黑,顾战执白。自然是丸子先走。她手指在棋笥中挑拣,捡起一粒,便放了下去。顾战看她落的第一子,眉头就紧紧地蹙了起来。他微微抬起眼帘,审视地打量丸子,心中对她是否会下棋抱有怀疑。

丸子对顾战的脸色毫不在意,抬了抬眉头,示意到他了。

顾战几乎是黑着脸捡起一粒白子,落下去。

丸子却仿佛不必思索,一手搭在棋笥上,轻易地取子便落。与对面顾战郑重的态度,泾渭分明地划分出认真与玩笑的界限。见她分明就是在乱下,顾战心中渐渐冒出怒气。不过顾忌这对面坐的是当今一国之主,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

顾战是越下越瘪火,越下越暴躁。

眼看着棋盘上杂乱无章的棋路,女皇下棋完全没有策略所言。他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连情绪也波动得厉害。可渐渐的,随着棋盘上黑子越来越多,遍布整个棋局。陆战忽然发现,他竟然无路可走。

他捏着一粒白子看着整盘棋,绞尽脑汁地看往哪里落。然而心中预估了黑子可能的路数,陆战忽然惊觉,无论他下在哪里,都将被吃掉一片。

丸子依旧是一只手搭在棋笥上,葱白的手指与窗外的白雪一色,昏暗的屋中发着荧光。她漫不经心地捡起一颗黑子丢进笥里,砸得其他黑子悉索地响。那双淡漠的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战回过神来,竟然额头全是冷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发现不知该说什么:“陛,陛下?”

丸子微微勾起嘴角:“该你了,将军。”

顾战呼吸渐渐沉了些。他正色起来,手中的白子犹豫地落下去。

然而他落子瞬间,对面仿佛在玩笑的女皇嘴角渐渐勾得更深。她就着手中的黑子又随意地落下去,不过这一落,顾战的脸色骤然大变。只因这一子落下,棋盘上杂乱无章的黑子仿佛被点了睛的龙,瞬间就活了。

然后整盘的白子便被吞灭大半。可即便杀了这一片,也并未给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路,反而将白子的棋路更加的艰辛起来。败局已定。

顾战看那只手又取了一粒黑子,漫不经心地砸着棋笥,他骤然起身跪了下去。

丸子这才真正地笑起来。

黑子啪嗒一声丢进棋笥,丸子也起身扶起他的胳膊:“顾将军,起来说话。”

顾战却没有顺着她的搀扶起身,郑重的一记大礼跪拜下去:“陛下,请恕老臣鲁钝,往日是老臣有眼不识泰山,陛下请恕罪。”

丸子来此地就是为了试试,并未想到顾战会如此干脆。意外之喜,惊喜之余丸子却也不敢全然信任。毕竟他此时是真心与否,一切都还得需要现实来检测。但既然顾战表现出应有的姿态,丸子自然不会吝啬表情的感动。

君臣于是很是融洽地寒暄一番,丸子这才进入正题。为表信任,丸子直接地提出了南宫充私下里接触顾战的事。

顾战立即跪下宣誓一般表示了自己绝不会与南宫一脉同流合污,并且当场立誓将会忠于凰临,绝不背叛。丸子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当场自然是十分动容地搀扶起他。顾战似乎略有些激动,两人就当今实事畅谈许久,谈到天色将黒丸子才从书房出来。

丸子一出顾府,她脸上方才交谈的愉悦便尽数敛尽。上官柔驾着马车绝尘而去,顾府一个伸头伸脑的小斯方才缩着脖子,拍打了身上的雪粒子跑开。

顾斐端坐在窗前作画。袅袅的青烟从紫金香炉升起,一室的静谧。

解开了大麾只着直裾立在桌案后头,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桌案上是一副展开的人像。窗外的光色映衬着他一张如墨如画的容颜,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攀。顾斐闻言抬眼看一眼下首站着的人,眉头不悦地蹙起:“没打听出来?”

“回公子,那位公子既然能由老爷亲自迎进去,必然身份极贵。”小斯头低垂着,“似乎老爷亲自下了令不准泄露风声,奴打听不出来。”

顾斐忆起丸子那双淡漠的眼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身份极贵,无外乎皇族侯爵所出女子。

凰临虽女子为帝,但能叫他父亲亲自起身相迎的人少之又少。年轻貌美,又恰巧是十七八岁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两个人。若非是二公主凤雪怡,那便只有那位了……想起京中关于那位女皇的传闻和她这三年的所作所为,顾斐又觉得不可能会是。

不知为何,顾斐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十分在意。或许是从未受过挫的好胜心作祟,又或者单纯只是对此人有好奇心。顾斐无意识落笔,画卷上明明是心爱女子的脸,却多了一双冷漠却又潋滟的凤眸。

他盯着那双不属于这张脸的眼睛,心里有些心烦意燥。

刚想将画撕了,却在看这双眼睛之时又犹豫了。

想想,他又提笔,将画中人淡粉的樱桃小口涂上了嫣红的朱砂。画中人的嘴角也勾起来,叫本该纯洁无辜的神情蓦然就妖娆起来。

夜色渐浓,丸子回到宫中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与顾战谈过之后,不管真假,丸子心中紧绷的弦都稍稍松开一些。她想想,又命人去搬了架阁库。凤九天脑子里太多零碎的东西,一时间丸子也不确定精准度。所以她打算亲自将架阁库的卷宗和档案在短期内全部疏离清楚,尽量将最有效的信息找出来。

丸子在为此夙兴夜寐,次日早朝,是丸子给户部尚书的三日之限。

闵州赈灾款数额的合理解释,户部给出了。胡宽将统计过的奏折当众呈达上听。太监送至丸子手中,丸子当众便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胡宽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转瞬一想,这一万九千七百万两白银换算出合理的数额,没有足够的时辰是换算不出来的。于是劳神在在地任由丸子审读。

事实上,关于这个数字,户部确实给凑足了数字。

丸子一眼扫过去,不到三息便合上了奏折。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再装模作样也是枉然,丸子干脆将这通威风发得彻底。

只见她骤然站起身将奏折狠狠掷向庭下,朗声喝道:“闵州一共四个县,整个闵州才三万人。但遭遇旱灾的只有澧县和襄阳两个县。澧县约莫五千四百口人,襄阳县六千七百人口。若是按人头算,那么摊到一个人头上便至少一万六千四百多两纹银。胡爱卿,朝廷赈灾讲究的救济,并非是叫百姓伸手发家致富。户部就是这么给朕解释的?!”

胡宽心口一跳,当即站出来辩解道:“陛下冤枉!闵州并非仅仅三万人口。朝中记载的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几十年前的数字?凰临的人口登记是户部在管吧?”丸子又抓到一个痛脚,“人口登记在册,你户部就是这么办事的?若是身居高位不会作为,就尽早给朕将户部尚书之位让出来,给能者居之!”

话音一落,胡宽立即就跪倒在地。

他一张老脸上或青或白,差点没被丸子这一个痛脚抓得眼冒金星。他情急之下,生怕真被按上无能退位的帽子,立即推诿道:“陛下这就是冤枉老臣了!户部的人口数值年年更替。新的人口名册,年前便上呈至架阁库。当真不是老臣渎职……”

“荒谬!”丸子却不好糊弄,声声厉喝地追击道:“朕这几日将架阁库的所有卷宗全都翻阅了一遍,根本就没什么新的名录册!胡宽,再信口雌黄就别怪朕无情!再说,即便这三万是十年前的人口,短短十年,最多不过将人口翻上一番。便是如此,摊到每个人头上也至少八千两百多两纹银。你是当朕是那等可以随意糊弄的坊间小儿?如此荒谬的借口也敢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朕都为你感到汗颜!”

这一番话,说的胡宽脸色青紫,冷汗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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