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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衡启没有拔出背后的重剑,他空手上前,在枪尖距离他不到一掌的距离时竟一把握住了枪杆,那如暴怒的银龙般的长矛在他手中安静下来,再难向前一寸。

顾潇苓怔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失声道:“不可能。”

从前他不是没有和兄长过手,面对全盛时期的顾衡启,他尚且能从他手中过上数十招。

现在顾衡启身负重伤,他怎么可能连一招都走不过去。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些什么,“从前你一直在让着我对不对?”

顾衡启收回手驱马绕开顾潇苓径直向前而去,寒风吹得他身后赤红的斗篷猎猎作响。

“战场比你想象中危险的多,你还太小,苓儿,回城吧。”

将士们安静的追随着顾衡启的脚步向前行去,那个年轻的男人从出生起就担负了无数的希望与关注,他是顾家的长子,生来便应该是英雄,担负起所有的责任。

而他也的确没有辜负过任何人的希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足以令异族闻风丧胆。

无论是作为大哥,还是作为主将,他都完美的挑不出任何错处。

任何人看到他都会说一句,'果然不愧是顾家的孩子啊。'

老爷子临终之后,那些老将面对这位新的主帅也俯首帖耳,他是最合格不过的继承人。

他出色到光芒万丈,如黑暗中的火炬,无数人心甘情愿的追随在这束光后。

少年垂下头,他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手背上用力到爆出青筋。

那张俊美的面容被愤怒与痛苦所扭曲,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无法控制的涌出,他咬紧牙关,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那么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怒吼着再次追了上去,刺出一枪,□□转瞬间便贯穿空气逼近了男人的后背。

那人只是微微一侧身便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这一击,他甚至都没能擦到他的衣角,“别闹了,苓儿。”

“你是在羞辱我!拔出你的剑!”少年赤红着怒视他,一双眼蒙着一层晶莹的水光,眼底闪烁着炙热的痛苦,他如同一只被踩到死穴的小兽那样怒吼咆哮,拼命呲牙用利齿掩饰脆弱与痛苦,“我绝不会比任何人逊色!拔出你的剑!我们公平对决!”

男人摇了摇头,“不,苓儿,如果是重剑,你可能会受伤。我不想伤到你。”

钟萩面上已经有了些不耐烦,他出声道:“小少爷,战场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有趣,搞不好是要死人的。您还是赶紧回未央城吧,这么大的风,耽搁下去,延误军机了怎么办”

一向沉稳话少的钟铭也开口道:“将军带马挥舞重剑一击的力量可以轻易腰斩最魁梧的克穆武士,您接不住那一剑。”

一众军士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讥讽,嘲弄,不耐烦,无奈,感受到那些目光中各种各样的情绪,少年只是更加固执的盯着顾衡启,不肯退后半步。

顾衡启在少年固执的目光中妥协了,他伸手摸向背后的剑柄,顾衡启的佩剑是一柄由名匠所锻造的名为'虎踞'的重剑,剑身宽厚远超寻常刀剑,双面开刃,锋利无比又非常沉重。

顾潇苓也曾试着拔过一次虎踞,当他把那柄剑从剑鞘中拔出时,仅仅只是拿在手中便已经非常吃力。

让人很难想象的是,这样一柄无比沉重的剑在顾衡启手中竟没有半点笨重迟缓。

他没有见过顾衡启用这柄剑杀敌的样子,但见过顾衡启练剑的样子。从他记事起他就总是跟在这个人的身后,他跟着他学武读书,把他当做目标。

那个孩子一直都相信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变成跟哥哥一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练了那么多年的武艺,实际上却连这个人的一招都撑不过。

他以为他终有一日会披上铠甲架着战马站上战场,就如同父亲,如同哥哥,如同每一个顾家的男人那样成为最强大的战士保护身后的百姓与家人。

可他原来竟是根本不用上战场的人吗?

原来从没有人对他抱有期望。

少年怒吼着一夹马肚,长矛如一道闪电,银亮的枪尖刺破空气,这样的一枪就如同弹射而出的毒蛇,快到了极致,马匹奔驰的力道与内劲都凝聚在枪尖一点,任何东西在这一枪前都会被摧毁。

那是一只野兽在死亡前孤注一掷的反扑,当这一□□出,即使是他自己也无法再阻止。

“少看不起人,我一定会从你手中抢到斩龙与玉符!”

顾衡启静静的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找不到半点波动,静谧的像是深邃的湖水,平和且温柔。

他挥出一剑,这一剑近乎于随意,既不算快也无可怕声势。

可顾潇苓一瞬间毛骨悚然,他亲眼看到剑气自剑锋逸出,这是顾潇苓第一次用肉眼看到这样清晰的剑气。

那柄重剑甚至还没有碰到他的枪,纵横的剑气便已经将他手中那柄寒铁所制的□□削断为数截,巨大的力量将顾潇苓从马上击落,他摔进了雪地里。

顾衡启叹了口气,他将重剑插回剑鞘中,仍未有一句责怪,只是低声劝道:“城外风雪大,改日大哥回来再陪你练武。”

少年倒在雪地中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断杆,一行泪水夺眶而出。

男人又咳嗽了起来,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少年,头也不回的驾马向前行去。

他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而落雁关中还有很多的人都在等待着他。

少年仰头望着那个离开的背影,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追赶着那个身影想抓住他。可顾衡启的马太快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逐渐远去。

他一边跑着,一边用尽所有声音去嘶吼,“不要走!你会死在战场上的!带上我啊,求求你带上我!”

他满头大汗,肺部也因为寒冷的空气而发痛,可仍固执的用尽全力向前追赶,仿佛不知疲惫。

无论他多么认真,多么拼尽全力,那个人还是与他渐行渐远,不断拉开距离。

是了,顾衡启□□是最好的战马,他又怎么可能追的上呢?

那个人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他跌跌撞撞走在雪地里,满身的汗水迎着寒风一吹,又湿又冷的贴在身上,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冻的发疼。

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对他抱有期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

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年再也无法迈动双腿,无法忍耐胸口的痛苦与不甘,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号啕大哭。

山野中回荡着他的哭声,如同野兽的哀嚎。

顾殊鹤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惊醒,她冷冷道:“你不要故弄玄虚了,我没有怕过你,也不会怕任何人。如果你想威胁我的话,尽管放马过来。我倒是想知道谁能杀了我!”

她撂下这句狠话便大步走出去,顾潇苓看着少女眉眼间的锋芒忽的打消了阻止的念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唤了一声,“小鹤。”

顾殊鹤的脚步一顿,她差点吓得跳起来,顾潇苓这怕不是吃错药了?喊的这么亲亲密密的,他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他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小心那些部将,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胡存。有的事最好不要做,做了,就把马脚干干净净的扫掉。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顾殊鹤古怪的回头看了一眼顾潇苓,总疑心这家伙怕不是被人魂穿了。

顾潇苓看着她的目光复杂的让她摸不着头脑,“你走吧。”

“哦。”顾殊鹤收回目光,见了鬼似的脚底抹油遛了。

直到她出了将军府,还是没想明白顾潇苓那一声'小鹤'是什么情况,突如其来的亲密真是让人满脑袋的问号。

她一出城便又看到钟曲和萧辰衣左唯风围成一圈站在道路旁的杨柳树下,一人手里一个碗,酒味迎风飘出十里地。

钟曲喝得眉飞色舞,侧对着她高声谈笑,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到了。

顾殊鹤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敲打过几天,结果又给喝上了。

她一脚踢在了钟曲的背后,将人踹的一个踉跄。

钟曲下意识的去护住了手中的酒碗,看着酒没撒,才讪讪的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这熟悉的力道,这一点面子都不给大庭广众之下敢上来就给他一脚的人,不作他想肯定是顾殊鹤无疑了。

顾殊鹤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着,你们这是已经又喝过了一轮了?”

钟曲挠了挠头,“送行酒,送行酒。就喝了两口。真的,你看我们这一坛才开封。”

萧辰衣触及钟曲求救的目光,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道:“将军你别生气,这酒是我带的。”

他目光在顾殊鹤面上落了一瞬,便好似被火烫伤了一般匆匆的收回目光,再不敢直视她。

朝堂中不少人听闻顾殊鹤从无败绩武艺出众,便传说她生的如同男人一般魁梧,面容狰狞可怖,有马脸虎眼的异象。

可真正的顾殊鹤并不魁梧也不丑陋,她有不逊色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人的美貌,当然也可能是他女人见得实在太少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时候他与她一同玩耍也算的上快乐,可现在他每每见了她就总是手足无措,无法再平常的将她视为同伴。

左唯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漂亮的玉杯弯腰拿起脚边的酒坛倒了半杯,将酒捧到顾殊鹤面前,“将军今日就要远行,喝一杯远行酒。喝了这杯酒,你便会一路顺遂。愿你的行路上只有艳阳与清风。”

少年碧绿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眼中有不舍还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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