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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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们用来给自己留个希望的念想而已。</p>

没有这个念想的话，恐怕就连多一天也支撑不下去了。</p>

这个提议，最后获得了都尉府大部分将官的支持，就等杨洪最后拍板。</p>

杨洪已经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此刻脸容焦黑，双目通红。</p>

他痛恨皇帝关闭靖关，断了十万河西军民的生路。今日倘若他也下令放弃琵琶峡口，关闭郡城大门，那么他和皇帝的做法有何区别？</p>

琵琶峡口一旦破，郡城也关闭大门，那数万还滞在路上的河西平民，必将遭遇敌寇的无情屠戮。</p>

但，他若是以一己之力压制他大部分麾下将官的意愿，坚持不闭，一个月后，无粮可分，救兵无望，到时局面，如何收拾？</p>

一个姓孙的千长朝边上几人使了个眼色。“杨都尉！”</p>

那几名将官立刻上前，纷纷下跪催促。</p>

慈不掌兵，杨洪知这道理。</p>

若是点头，能多坚持一段时日。</p>

但几万条人命，很快就要如此断送在了自己的一句话下……</p>

他的手微微战栗，抬眼，望向面前那一张张紧绷得近乎变形的熟悉脸孔，犹豫之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p>

一个士兵匆匆奔入，说军士起了哗变，大量聚众，集到了都尉府的大门之外。</p>

杨洪一惊，急忙奔了出去，果然，见大批士兵围在了都尉府外，几个头领在人群高声喊话，郡城粮库告急，质问消息是否为真。</p>

杨洪立刻道：“诸位将士放心，粮库粮草，必优先供作军粮！足够数月之数！另外，我已向西域都护秦王殿下发去求救消息！军粮之数，足够尔等军士食到援军到来之日！”</p>

他平日事必躬亲，在河西军士之颇有威望，此刻如此发话，许多军士闭口，沉默了下来。</p>

杨洪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命众士卒立刻散去，各归其位，忽然身后又传来话声，有人反驳：“众弟兄，杨都尉之言，不可信，尔等千万不要受其蒙蔽！先不说此地至西域都护府的所在路途遥远，谁知信报能不能及时送到，即便送到，东狄十万骑兵，秦王他敢以卵击石？他如今坐镇西域，自立为大，李朝丢了河西，于他有何损失？他费力保下河西，于他又有何好处？他是不可能派兵来的！以我之见，那个皇帝都不要河西了，丢下咱们不管，咱们还守什么？不如全都散了，各自逃命！”</p>

杨洪转头，见发话的竟是自己那个姓孙的手下，大怒，厉声呵斥，命人即刻拿下，以动摇军心之罪斩首。不料另有几名将官上前阻拦，高声附和，又有杨洪的亲信也拔剑上来，双方顿时对峙，军士则议论纷纷，群情涌动，方平息了下去的喧哗之声再次如浪，一波波地传入杨洪耳。</p>

大部分的军士竟都起了摇摆之念，不愿再继续守下去了。</p>

杨洪知这孙姓的从前因耽误军机被自己惩罚过，怀有怨念，如今危难关头，他生出此念，并不惊讶。但这些河西将士却大多热血，即便遇到强敌，本也绝不至于动摇，做出如此之事。</p>

这一回，根源就在于那道被紧锁住的靖关大门。</p>

连天下之主的皇帝陛下，他都弃河西不顾了，他们这些卒子还卖命守护，图的是什么？</p>

“走啊，趁东狄人打来前，咱们先去城富户家抢些东西，免得便宜东狄人……”</p>

那孙姓千长挥臂高呼。</p>

杨洪胸一阵气血翻涌，几要呕血。</p>

倘若不是念及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就是连他，也觉心冷，无力继续。</p>

他勉强定下心神，正要再发声，试图努力稳住军心，忽这时，伴着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众士卒的头顶掠过，流星闪电，朝那正立在都尉府大门口台阶上振臂高呼的孙姓千长笔直激射而来。</p>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眨眼，那杆鸣镝已是逼到，无声无息笔直自他眉心央插入，一箭穿脑，从后透骨而出。</p>

他张着尚未说完话的嘴，双目蓦然圆睁，眼仁向上翻白，七尺身躯，被那杆箭的强大余力带着，朝后噔噔噔地连着退了几步，方直直倒了下去，最后“砰”的一声，仰面在地，痉挛片刻，气绝身亡。</p>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疾驰之声，纷纷扭头，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转眼到了近前，停马肃立。</p>

当先一骑，那人虽一身常服，但却气派雍容，佼佼不凡，此刻一手握弓，另手缠鞭，肩背挺直，坐于马背之上，眉目冷湛，神色威严，目光若电，扫过面前一众士卒，众人竟觉神湛骨寒，渐渐噤声。</p>

“秦王殿下到――”</p>

他身后的随扈喝了一声。</p>

众士卒吃惊不已，顿时鸦雀无声。</p>

杨洪认了出来，来人正是秦王李玄度。</p>

他一时如在梦，不知他怎会如此快便就到来，反应了过来，一阵激动，奔去迎接。</p>

李玄度翻身下马，朝着都尉府的大门大步走来，两旁士卒纷纷让道。</p>

杨洪奔到了他面前，激动不已，单膝下跪，向他见礼。</p>

李玄度点了点头，命他起身，随即迈步上了台阶，转身立于阶上，对着面前一众军士高声道：“我李玄度在此，以我皇族之血，对诸位将士立誓，李氏未弃河西，我李玄度更不会坐视十万军民陷水火而不顾！”</p>

“倘有违誓言，天地同诛！”</p>

他言毕，拔匕首，朝他举起的一手手心划了一刀。殷红之血，汩汩滴落。</p>

众士卒看着，面上原本的惊疑之色消失，神色渐渐转为激动。</p>

“我于来此半道获悉河西有难，驰援已召，正在来路之上。我向诸位保证，只要诸位听从杨都尉之命，再坚守些时日，援军必能在粮草断绝之前赶到！到时，我亦必与诸位一道，以北寇之血，祭我战死之同袍！”</p>

“我李玄度于此，先向诸位将士致谢！”</p>

他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掷地有声，说完，朝对面的军士抱拳，郑重行一谢礼。</p>

“秦王千岁――”</p>

片刻之后，都尉府外，爆发出了一片高呼之声。士卒纷纷下拜，朝他回叩拜之礼。</p>

李玄度朝众军士再次行一谢礼之后，在不绝于耳的呼声之，转身入了都尉府。</p>

杨洪压下激动的心情，带着自己的人匆匆跟入，进议事堂，奉秦王上座，立刻商议接下来的对策。</p>

几乎没有任何的异议，这一次，很快便就下发命令，立刻增派援军前往琵琶峡口，不惜代价，于援军到达之前，守住这一关口。</p>

众将各自领命，匆匆离去，李玄度留杨洪，开口问他是否见过王妃。</p>

杨洪吃惊：“王妃？她怎会在这里？下官不知！”</p>

李玄度霍然变色。</p>

他自潜入玉门关后，这几日赶来这里，心无时不刻最大的盼望，便是她已安全入了郡城。</p>

然而此刻，杨洪却是如此反应。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根本就未进入琵琶峡口。</p>

否则，倘若她已来到杨洪控制的地界，以她和杨洪的关系，她不可能不知照他。</p>

靖关也早就关闭，她更不可能入了内郡。</p>

极有可能，她还被困在琵琶峡口之外。</p>

已是两个月了，那么久，琵琶峡口外的河西大部，早已沦陷。</p>

她是死是活？此刻到底人在哪里？</p>

杨洪见他脸色发白，双目直勾，心惊不已，忙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我这就立刻叫人查找！说不定王妃已入峡口，只是还没寻我！”</p>

李玄度起先恍若未闻，定定凝立了片刻，忽然，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随即掉头，转身大步奔出了都尉府。</p>

道路之上，无数失了家园的流民，正朝郡城方向而去。</p>

在不绝的如蚁人流里，独有一骑逆行。</p>

烈日生烟，黄尘滚滚，李玄度不顾一切，往玉门的方向疾驰而去。</p>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p>

倘上天可怜，她还活着，她定会在那里等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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