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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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沥一夜, 土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p>

菩珠慢慢地睁眼，转过脸, 借着窗透入的黯淡晨曦，看着卧在自己枕边的男子。</p>

他依然闭目，仿佛沉眠未醒，晨曦勾勒出他那道俊美而英挺的侧颜线条。昨夜当听完他描述的关于将来之后，菩珠立刻就想到了自己。</p>

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他便告诉了她他对她的安排。</p>

从理智而言, 这确实是个最合理的安排。</p>

他前路莫测, 听他言辞，能否活着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都是一个未知之数。此刻若是将她带在身边，累赘不说，于她, 也如同是在跟着他以命犯险。</p>

而如此的安排，即便考虑到再糟糕的情况，至少, 她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p>

他确实是为她好，菩珠不否认这一点。</p>

但她更有一种感觉，他现在变了一个人。</p>

以前对着她时，他总是喜怒不定。</p>

他会对她好。和她做那种事时，她总也能感到他对她的喜爱和对她的索求无度。分别之后, 他会因为想她而千里奔波、深情告白。</p>

他也时不时地会斥她、讥她，愤怒之时, 甚至说一些让她耿耿于怀的恐怕一辈子都难消解的话。</p>

那样的李玄度，才是菩珠习惯的李玄度。</p>

然而自上郡见面, 那一夜过后，他便不一样了。</p>

他彻底地变了。</p>

他再没有对她发过脾气、说半句可能会惹她不快或是伤心的话。他对她处处照顾，十分体贴。</p>

然而，菩珠却感到两人间已是竖起了一堵墙，无形地将他和她隔开的墙。</p>

这一夜，她因他终于主动告诉她他关于将来的设想而感到欣喜无比。她因他向她描述的那一切而感到激动。虽只寥寥数语，她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卷将要徐徐展开的宏图大卷。</p>

但她也因他最后那个未征询过她便就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失落，无限的失落。</p>

在这个借宿于野村农户家的漫长的春夜里，后来，菩珠不知她身畔平稳呼吸着的李玄度有没睡着，反正她是无法入睡。</p>

她一直醒着，思绪被紧张、担忧、兴奋以及那几分难言的失落所占满，直到这一刻的天明。</p>

李玄度的眼睫微微动了下，缓缓地睁开眼睛。他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亦慢慢地转过脸，和她对望了一眼。</p>

“起身吧。”</p>

他低声说道。</p>

五更多，李玄度带着她离开了这家农户，在身后那对老夫妇的再三拜谢继续上路往京都去。在荒郊又行了一日，天黑时分，终于抵达京都。</p>

京都全部城门已是关闭，往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城门附近，看不到半个百姓的身影，到处都是披甲持矛的士兵，守卫森严，城门的墙头之上，人员来回巡逻，察看远处动静。</p>

李玄度将菩珠秘密带到西苑。</p>

西苑令其貌不扬，腿脚有疾，亲自来见李玄度，见完匆匆离去。</p>

李玄度见菩珠盯着西苑令的背影，解释道：“他是姜毅的舅兄，早年曾做过长安宫的宫卫令，后来领兵打仗，以战功封正二品金吾将军，一次战斗腿脚受伤，无法再任武职，回朝后，太皇太后让他做了此间的西苑令。这些年他虽远离枢，不问是非，北衙和南司的人员也经历过换血，但还是有些故人的。你放心，再等等，他必能将消息传至蓬莱宫。”</p>

菩珠盯着西苑令看，倒不是怀疑此人是否有能力做成这件事，而是想起了前世。</p>

原来那时悄悄送走李玄度的人，就是这个西苑令。</p>

事后她也曾猜想，会不会是西苑令暗送走李玄度，但想到那人毫不起眼且还跛了一腿的样子，便就觉得不像。西苑太大，不可能处处严加封锁，难免会有漏洞，被人有机可乘，李玄度当时出现在那里，或许是个巧合罢了。</p>

没想到她当时的猜测是对的，只是又被这位西苑令的外表给骗过去了而已。</p>

能在大索的情况之下将人秘密送走，这需要怎样的人脉？这个西苑令绝非泛泛之辈。即便此刻城门戒严，他要传消息至蓬莱宫，想必也有办法。</p>

果然，等到半夜，陈女官坐着宫车到来，问了李玄度几句话，得知他是秘密潜出皇陵的，说太皇太后有命，要他立即返回，该做何事做何事，一切等待后命。</p>

李玄度看了一眼菩珠，微微颔首：“我亦是如此打算。劳烦傅姆，代玄度转话至皇祖母面前，就说姝姝拜托她了，玄度跪谢！”</p>

他说完便掉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p>

菩珠跟着陈女官上了宫车，陈女官见她神色不宁，握了握她手，叫她不要过于担心，随即命车回宫。行至北城门外，负责看管城门的人见是蓬莱宫的车，不敢多问半句，立刻下令开门。</p>

四更，正当夜色最是黑暗浓重的时分，菩珠终于踏入了蓬莱宫的宫门，被带到姜氏的面前。姜氏独自立在寝殿的窗前，面向着远处的夜空，身影宛若凝柱。</p>

那片夜空之下，是一片与此间遥遥相对的连绵高苑，长安宫。</p>

菩珠立在她的身后，不敢发声，唯恐惊到了她，良久，见她身影忽然微微一晃，接着缓缓地佝偻了下去，似是站立不住，慌忙奔了上去，一把搀扶住了她的胳膊。</p>

灯色冥离，姜氏白发苍苍，神情憔悴，整个人显得空前苍老，满身疲态。</p>

菩珠心惊，颤声祈求：“皇祖母！您先去歇息吧！”</p>

姜氏借她身子的支撑，缓缓地坐到了陈女官急忙送上的一张座墩上，吁出一口气，道：“知道我方才想到了什么吗？”</p>

菩珠顺势跪在了她的膝前，摇头。</p>

姜氏道：“我想起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的一些事……”</p>

菩珠仰面望着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