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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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 李玄度才从阙国出来，在路上便接到了姜氏的急传, 疾驰归京之后，他当夜面见姜氏，知道了更多的消息。</p>

怀卫的兄长大王子从小体弱，此前染了急症，药石无效，才十来天竟不幸死去。西狄王的身体这几年本就不大好，打击之下病情加重。据从前随金熹到银月城的医士判断, 应也支撑不了多久了。</p>

事发突然, 先失长子，眼见又要失夫, 大长公主悲痛之余，亦焦急万分，急召幼子归城。</p>

李玄度带着姜氏的嘱托, 次日便护着怀卫出京西去。</p>

怀卫来时，队伍包括使者、护卫、随从、奴仆，拉拉杂杂数百人, 排场庞大。而这趟归去，不过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护卫而已。为了及早抵达，在保证怀卫安全的前提之下，李玄度将行程安排得极其紧密。怀卫亦是如同一夜长大，路上未曾喊苦叫累过半句。一行人穿越黄沙, 渡过绿洲，餐风露宿, 日以继夜，这一日, 终于抵达了西狄王金帐所在的银月城。</p>

金熹长公主获悉消息，派身边随她远嫁来此的女官柔良夫人带人出城迎接，自己亦是早早出了金帐，翘首盼望。</p>

风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和驼铃声，她抬目望去，看见几面旗帜迎风猎猎，出现在了视线远方的地平线上，旗下一队人马，正向此间而来。未到近前，一孩童迫不及待地催马脱离了队伍，到了近前，从马背上翻下，口喊着阿母，飞奔而来。</p>

不是她的幼子怀卫，又是何人？</p>

金熹亦疾步朝前，将扑进怀的幼子一把抱住，紧紧抱了片刻，方放开端详他。</p>

差不多一年没见，他不但个头拔高，人看着比从前也更壮实，已不复自己印象的幼童模样，隐隐变成小小少年。</p>

金熹欣慰之余，见他仰面问父兄，眼含泪，自己眼眶便也忍不住发热。她极力忍住悲伤，安慰了几句，稳住情绪，望向那一队已停在了对面的人马。</p>

一个身着青色便服的年轻男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行至近前，却并未立刻开口，只静静地停在了她和怀卫的近旁，凝视着她，双眸一眨不眨，待她安慰幼子完毕向他望去，方朝她微微一笑，恭敬行礼：“姑母，我是玄度！”</p>

秦王丧母之后居在蓬莱宫的几年里，多由金熹照顾，姑侄情深。她出塞的那一年，秦王方七岁。</p>

这些年里，金熹常会想起侄儿，想她出嫁那日送她一程又一程，最后一直送到城西二十里外还不肯回头离去的小侄儿。</p>

她亦常常牵肠挂肚。思他在长大成人之后，经历了那般的摧折，最后会变成如何的模样。</p>

今日她终于见到了。</p>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他风尘仆仆，衣染黄沙，然肩背挺直，才第一眼，在这张风尘亦是遮不住英美的面容之上，她便看到了她熟悉的脸容轮廓，以及那双明亮无比的眼眸，和小时一模一样。</p>

“玉麟儿！”</p>

金熹脱口便唤出了他乳名，立刻上去将他扶起，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眼眶微微湿润。凝视了片刻，她抬起手，爱怜地帮他拂去路上积在他衣领里的一簇细沙。</p>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p>

李玄度咧嘴一笑：“侄儿过得很好。”</p>

“还娶了妻！”</p>

他顿了一下，仿佛想了起来，又补了一句。</p>

金熹一时悲喜交集，点了点头，随即稳住心神，说道：“好，这就好。走吧，随姑母来，他们都在等着你们。”</p>

巫作法，医用药，然而西狄王的病情还是一日重似一日，这些天几乎整日昏睡，情况已是岌岌可危。</p>

李玄度见过了在病榻上昏睡着的西狄王，轻轻摸了下在一旁抹眼泪的怀卫的脑袋，转身出去，以皇帝使节的身份见西狄的一干重要人物。</p>

西狄的金帐之下，有四人为重。照势力，依次是左贤王、右贤王、万骑长善央以及西狄王的侄儿靡力。</p>

这段时日，金帐里的重大事务皆由金熹代裁，执行则交给善央和前些日在西狄王病危后从右部落赶到金帐的右贤王。</p>

右贤王一向顺服于西狄王与金熹。</p>

善央则出身显赫贵族，手握重兵，丧妻后，娶金熹的女官来自梁氏家族的的柔良夫人为妻，亦效忠金熹。</p>

这二人今日早早到了金帐，带着麾下大都尉大户当，拜见秦王李玄度。</p>

西狄王的侄儿靡力却托病不来。还有左贤王，昨日本当抵达银月城的，然而今日此刻，还是不见人影。</p>

靡力也就罢了，一向不服金帐，别有用心，金熹心知肚明，今日本就做好了他不来的准备。</p>

但左贤王却不一样。他是西狄王的族兄，金帐之下势力最大、地位也最高的王，位列四人之首，帐下三万骑兵。他虽不像靡力那样亲向东狄，但和靡力关系亲近，对西狄王和李朝的亲善，更是一直不以为然，从前多次公开反对，直到去年，他疼爱的孙子发了恶疾，巫医无效，金熹获悉，派医精心诊治，终于救回一条命，他这才闭口。</p>

虽然万分不愿去面对，但金熹心里十分清楚，丈夫离开，或许也就是这些天内的事了。身处她的位置，在为连续痛失家人而悲伤的同时，她必须考虑王位接替的问题。</p>

丈夫在清醒时已发话，传位怀卫，这四人里，右贤王和善央虽然也已都明确支持，但左贤王的态度，依然十分重要。他若听从西狄王令，剩一个靡力，翻不起什么波澜。</p>

但他若不明确表态，甚至，若支持靡力，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p>

按理说他此刻早该到了。</p>

金熹略觉不安，正要派人再出城去打探，一个什长疾奔入内，带来了一个刚刚得到的消息。</p>

左贤王昨日在来此的路上，遭遇暗箭刺杀。他自己无事，虚惊一场，但近旁的一名勇士为了保护他，胸膛箭，性命垂危。</p>

左贤王认定是李朝视他为眼钉，意欲将他除去，好叫金熹母子顺利执政，当场愤怒掉头回了左部，并且发话，除非金熹亲自把凶手和背后的主谋送到他的面前，否则，哪怕西狄王没了，他也不可能再现身葬礼。</p>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惊，议论纷纷。</p>

善央猛地站了起来：“定是靡力，在背后使计嫁祸王妃！我这就带人去找他！”</p>

右贤王年长，亦老成持重，眉头紧锁，将他拦住道：“无凭无据，你找过去，他也不会承认。当心他借机叫屈，拉拢人心，反倒对王妃更加不利！”</p>

善央忍气，想了下道：“我去左部，解释清楚！”</p>

一个小王道：“左贤王性情偏执，人人皆知，若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和王妃无关，非我冒犯，莫说万骑长，便是右贤王去了，只怕他也听不进去。”</p>

善央拍案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当如何？难道就让靡力奸计得逞？”</p>

金熹示意众人止声，沉吟了片刻，道：“我去吧！出了这样的事，左贤王起疑，亦是人之常情。我亲自去，向他说明情况。”</p>

众人立刻加以阻止：“王妃与小王子二人，近期不可离开金帐一步！”</p>

金熹微笑道：“我知左贤王，虽偏执了些，但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之人。何况我对他的爱孙有救命之恩，还是可以开口说上两句话的。”</p>

她环视众人：“你们看顾好汗王，保护小王子，我去请左贤王来金帐！”</p>

“王妃，我随你去！”</p>

善央和几名小王立刻表态。</p>

“姑母，还是我去吧。”</p>

这时，方才在旁一直静静聆听的李玄度忽然开口说道。</p>

众人齐齐望向他。</p>

李玄度站了起来：“姑母要照顾汗王，又肩负金帐之责，此时不宜外出。左贤王怀疑的是我朝，我恰是皇帝使臣，既到了此处，遇到此事，我不去，谁去？”</p>

善央大喜，立刻道：“如此最好不过！王妃放心，我同行而去，必会保护好秦王殿下！”</p>

金熹犹迟疑不应，李玄度走到了她的面前，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姑母，我已成家，非你出塞前那需你照应的玉麟儿了。且我早年无事，亦学过几句关外言语，所幸还没忘光。虽不敢保证这趟能将左贤王请来，但玄度必会尽力。请姑母给我一个机会。”</p>

金熹望着面前这足足已是高过自己一头的侄儿，想起自己当年临行，那个才七岁大的他所发下的誓言，心涌出一阵暖流，终于点头：“你记住，到了左部，凡事量力而为，事不成也无妨，还有别的应对。自己人身务必第一！”</p>

李玄度颔首答应，安排好同行之人，更衣毕，当日在善央的陪同之下，出发去往左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