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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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新婚夫妇出了宫, 陈女官回到东阁，看见太皇太后立在鱼池之畔喂鱼, 走了过去。</p>

“他们走了？”</p>

姜氏往水里投了一匙饵料，问道。</p>

陈女官点头应是，看着水那些养了足有十几年的肥头肥脑的红鲤摇摆着游来逐食，笑道：“秦王好似已喂过食了。这鱼和人一样，吃太多，怕要撑着。”</p>

姜氏便将鱼食罐递给了她，口道：“这么大的人了, 还跟个孩子似的, 不忘他的鱼。我那么多的儿孙里，数他小时候最会折腾, 折腾了这些鱼，累我至今还要日日喂食。”</p>

她的语气听起来似在抱怨，实则满满都是偏爱。</p>

姜氏自己一生无所出, 李氏的子孙后裔里，并无和她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后代，但她却也和普通人家的长者一样, 私心有偏，偏向了秦王这个幼孙。</p>

据陈女官想，姜氏之所以喜欢秦王，因他从小不但生得招人疼，性情也真, 投了姜氏的缘。</p>

老女官便笑道：“殿下不是刚成家吗？往后有王妃作伴，太皇太后您再不用牵挂了。”</p>

姜氏笑了笑, 道：“你看秦王妃如何？”</p>

老女官因她今日引姜氏开怀大笑一事，对她印象颇好, 思索了下，道：“胆大，但性情不错。”</p>

姜氏点头：“这小丫头胆大，我其实早有数。”</p>

老女官略微惊讶：“太皇太后怎就早知道了？”</p>

姜氏道：“千秋节的那夜，我留意到这小丫头藏在人堆里窥我，也不知她是何目的。今日再见，果然胆子很大。”</p>

魏王曾亲口承认喜爱王妃，爱屋及乌，老女官下意识地往好处想：“观王妃今日对太皇太后您的尊崇之情，不似作假，见她举止，也颇多娇憨。或许在河西时听多了民间对太皇太后您的称颂，身处千秋节那夜的情境，一时忘情所致？”</p>

姜氏道：“菩猷之的孙女第一回来我这里时，处处藏拙，不像你所言之天生娇憨毫无心机之人。你想，她幼年带罪发边，在河西那种地方长大，回京才没两日便处处应对得体，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之人？藏巧于拙，以屈为伸，我以为这才是她的内里。”</p>

老女官一怔。</p>

姜氏继续道：“不过，我并非认为女子有心机便是坏事，端看心机用在何处，是否正道。”</p>

她停顿了一下，面容现出一缕寂寥之色。</p>

“我老了，总有一天会死……”</p>

“太皇太后！”陈女官目露戚色，立刻出声阻止。</p>

姜氏笑了笑：“人人都有一死。民间拿我比作西王母，难道我会真的以为自己便是西王母？有何避讳，不能言死？等我死了，后头的事我看不到，更管不了。故我倒盼望秦王王妃是个能自己站得住脚的人，自己先站住，往后若再能助他逢凶化吉，二人平安白头，我也就放心了。”</p>

陈女官伴侍姜氏多年，深知她在半生无上权力和万丈荣耀背后所藏的种种的不可言说，眼角不禁泛红，却用轻松的语调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王妃既能藏巧于拙，以屈为伸，与秦王又琴瑟和鸣，二人岂非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太皇太后放心便是。”</p>

一片叶子飘入水面，惹得附近的几只胖头锦鲤游来追啄，水面漾出了一圈圈的细细波纹。</p>

姜氏道：“但愿吧，此非孽缘，而是良缘。”</p>

她望着水下的鱼戏叶片，出神了片刻，忽道：“我要去安国寺上香许愿，你尽快替我安排。”</p>

……</p>

浴房里的这只硕大浴桶是新的，热水浸泡过后，泛出淡淡的香樟木的清香。菩珠舒舒服服地泡在其，在那两个跟着黄姆来的名叫红儿和青儿的婢女的服侍下沐浴，还特意往浴汤里添了她之前央菊阿姆用杏花帮她做的香料，出浴后，整个人从头发到皮肤，全都散发着她所喜欢的花香的味道。</p>

她把长发梳得平顺而柔滑，缠在指间仿佛握着一匹闪亮的黑色绸缎，凉凉滑滑。她几乎有些舍不得将它绾成发髻。最后她从奁盒里挑了一支造型简单但非常别致的蛇衔雨滴头金钗，命婢女用它将自己的长发绾起。</p>

之所以戴金钗而非玉钗，是考虑在晚间烛光的映照下，绸缎般的乌发和金光闪烁的金钗相互映照，愈能显出自己靡颜腻理的美貌。</p>

梳好了头，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罗襦，系一条晕间锦的石榴裙，纤纤玉足套上雪白罗袜，再穿一双和罗裙相配的云头鞋，打扮完毕后，在镜前又照了照。</p>

薄露初匀，娉婷顾影，自己亦甚是满意。</p>

红儿照她吩咐，已经提来食盒等在门外。</p>

菩珠待出，又停下脚步，从妆奁最下方的一只屉里取出本的薄薄的小册，打开，再次核对上头所列的日子，在心里算了算自己月事的时间，确定没问题，这才出了寝堂，接过红儿手里提着的小食盒，从寝堂的一扇后角门走了出去，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最后停在廊后的一扇门前。</p>

这里就是李玄度的静室。从蓬莱宫回来后，他一下午都这里头，没出来半步。</p>

那个名叫骆保的监人立在门外，见她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p>

菩珠停步：“殿下在里头？”</p>

“是。”</p>

菩珠便绕过骆保往那扇门去。骆保小声道：“殿下睡了……”话出声，见王妃恍若未闻，也不敢阻拦，扭头看着她行至门前叩门。</p>

菩珠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便试探着轻轻推开，走了进去。</p>

天已经完全黑了，静室里没有亮灯，黑漆漆的。</p>

她在门后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朝里走去，绕过一道帐幔，瞧见了对面云床上的一道卧影，便将食盒放下，小心避开障碍，最后轻手轻脚地停在灯树之前。</p>

她摸索着燃灯，明烛照耀，屋内光线立刻亮了起来。</p>

南北两面窗户大开着，一阵夜风从南窗涌入，烛火摇曳不定。她看向云床，却意外地看到他分明睁着眼，也不起来，只冷眼看着自己。</p>

显然他并未睡着，方才只是任她在他跟前摸索而已。</p>

菩珠待去关窗，忽听身后那人道：“不必关窗。你来何事？”</p>

菩珠转头，看见李玄度从云床上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低头整理他披在身上衣襟敞开的宽大道袍，敛正领襟后，抬眸看向自己。</p>

菩珠便想起了那日风雨黄昏，他在道观的静室内饮酒，艳红的葡萄酒液沿他喉结蜿蜒流下胸膛的一幕。</p>

她登时不敢和他对望，装作打量周围，挪开视线。</p>